司马道子的相府近来越发热闹,往来车马络绎不绝,门前的石狮子都快被送礼人的脚步磨平了棱角。
这日午后,相府门前又停下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车上走下的是钱塘来的小吏茹千秋。他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手里却捧着个沉甸甸的木盒。再看他身后,十二名肌肤胜雪的越女垂首而立,个个身着轻纱,鬓边都簪着鸽卵大的明珠,每走一步,明珠便叮咚作响。
此时的司马道子正斜倚在府内的胡床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眼皮因醉酒而半眯着,醉眼朦胧间,只看见阶下跪着的人影和那堆晃眼的金子。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参军之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顿了顿,用脚尖踢了踢身旁的空酒壶。“你可知要多少供奉,才能换得这印信?”
茹千秋一听,忙不迭地将装着金砖的木盒又往前推了推,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声音里满是谄媚与急切:“下官虽是微末小吏,却也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要王爷肯提拔,下官愿将钱塘的盐利分王爷三成,岁岁如此,绝不食言!”
“三成?”道子闻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浑身发颤,嘴里的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下来,落在他那件绣着鸾鸟纹样的锦袍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酒渍。“好!有你的!”
他笑着挥了挥手,对侍立在一旁的赵牙喊道:“赵牙,带他去领印!让吏部把文书赶紧办了,别耽误了茹参军为朝廷效力。”
这赵牙本是倡优出身,凭着一副巧舌和钻营的本事,专挑司马道子的喜好供奉:今日献上西域的夜光杯,明日送来吴地的绝色歌姬,隔三差五又有沉甸甸的金锭抬进相府。这般殷勤逢迎,竟让他一跃成了魏郡太守。
升官后的赵牙更没闲着,眼珠一转便盯上了道子府第东边那块空地。“王爷操劳国事,该有个清静去处歇脚。”他把造园的念头说得天花乱坠:“臣愿监造园林,让王爷足不出府便能看遍江南山水。”道子正喝到兴头上,大手一挥便应了。
于是这园林便轰轰烈烈地造了起来。赵牙调来了数百工匠,从太湖运来奇石堆叠成山,引秦淮活水穿凿成沼,又从岭南移栽来荔枝、龙眼等珍奇果树,连亭台的梁柱都要漆上三遍金粉。耗资巨万的消息传到外面,百姓们私下里骂声不断,赵牙却只当没听见,每日亲自盯着施工,连砖瓦的颜色都要一一过目。
园林成的那日,道子踩着木屐入园,见山有飞瀑、沼有画舫,连路边的石凳都刻着缠枝莲纹,心花怒放,当即让人在河沼旁搭起酒肆,青旗上写着“会稽坊”三个大字,又挑了府中二十名貌美的婢女,让她们梳着村姑的发髻,穿着粗布裙在肆中卖酒。
此后每逢宴饮,道子便带着一群亲随划着小船往酒肆去。船到岸边,他赤着脚跳上岸,抢过婢女手里的酒壶便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也不在意。有时喝到兴起,还搂着婢女在柳树下跳胡旋舞,亲随们拍着手起哄,笑声震得枝头的鸟雀都飞了。这般放浪形骸,传到朝中,连那些惯于逢迎的官员都暗地里摇头。
孝武帝听了些风言风语,特地选了个晴日驾临相府。道子闻讯,慌忙让人撤了酒肆的青旗,又把醉酒的亲随赶进偏院,自己换上朝服,恭恭敬敬地在府门迎接。
皇帝由道子陪着游园,脚下的鹅卵石路铺得平平整整,两旁的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转过假山,忽见一汪碧水,水上架着九曲桥,桥尽头的亭子里竟嵌着螺钿屏风,阳光照上去,流光溢彩晃人眼。孝武帝皱了皱眉,没说话,接着往前走,又看见水榭的梁柱上缠着真丝织成的藤蔓,连石缝里都嵌着珍珠。
“园中布局精当,亭阁筑造甚佳。”一圈逛下来,孝武帝站在最高的楼阁上,望着远处的宫墙,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但修饰太过,恐伤俭德,不足以示天下。”
道子低着头,两手拢在袖中,嘴上连连应着:“陛下说的是,臣弟记下了。”
送走皇帝,道子转身便把赵牙叫到跟前,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却故意板起脸:“皇上若是知道这园林是你一手监造的,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赵牙却笑了,笑得一脸笃定,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王爷在,我怎么会死?”
道子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刚才的惶恐烟消云散,拍着赵牙的肩膀道:“你这奴才,倒会说话!”至于孝武帝那句“伤俭德”的告诫,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日,赵牙便让人往水榭的梁上又添了层金箔,道子看了,只夸他懂事。
王国宝的府邸比司马道子的相府还要奢华。他将宅院辟作十二院,每院都住着数十名妓妾,有擅舞的胡姬、善歌的吴女,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每晚入睡前,他都要掷一把骰子,点数落在哪个院落,便往哪里去宿,荒唐得如同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