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接旨——”宣旨太监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意。
郑和与王景弘及船上所有将领、官员齐刷刷跪倒在甲板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郑和的脊背窜上头顶。
“朕以菲薄,嗣承大统,仰惟皇考太宗文皇帝……宾天……”宣旨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念出了那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陛下……驾崩了?!
就在一个多月前,在北征蒙古的回师途中,永乐大帝朱棣,那位雄才大略、赋予他无上信任与使命的皇帝,赫然龙驭上宾!
甲板上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魂飞魄散。王景弘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郑和跪在那里,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低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甲板的木纹上,耳边嗡嗡作响,宣旨太监后面念的关于国丧、关于新帝即位(皇太子朱高炽已奉遗诏即位,改元洪熙)等内容,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陛下那双锐利而充满野心的眼睛,浮现出每次远航归来时陛下降阶相迎、殷切垂询的场景,浮现出陛下指着海图,对他诉说“欲远夷皆知中国之盛”的豪情……这一切,难道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巨大的悲痛与一种更深沉的、关乎自身以及整个航海事业命运的恐慌,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下西洋这项旷古烁今的伟业,其最大的、乃至唯一的支柱,就是龙椅上那位皇帝的意志。
浑浑噩噩地接旨,安排船队泊港,身着丧服,下令全军缟素。郑和甚至来不及品味第六次远航成功的喜悦,就被抛入了国丧的巨大悲恸与前途未卜的迷雾之中。
他立刻下令船队精简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南京奔丧。一路上,所见所闻,更加印证了他内心的不祥预感。新帝即位,虽然下诏赦免了一些建文旧臣,安抚天下,看似宽仁,但朝廷的风向,已经在微妙而迅速地转变。
一些原本就对下西洋持保留态度的官员,开始活跃起来。郑和抵达南京后,按制入宫哭临,在弥漫着香烛和悲伤气息的宫殿中,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往日那种对航海英雄的敬意,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同情、审视,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的沉默。
很快,那预料之中的、也是最致命的打击,终于伴随着新帝的诏书,如同冰雹般砸落。
洪熙元年,即位不久的仁宗皇帝朱高炽,在稳定了初步的朝局后,便以一种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务实(或者说保守)风格,开始梳理帝国政策。一道道诏令从紫禁城中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