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初次联手

东宫院子里那几株百年银杏,满树金黄的叶子像撒了把碎金,风一吹就簌簌落下,粘在王振的青布袍角。他刚陪太子朱祁镇练完字,小太子却没像往常一样跑去玩九连环,反而攥着他的衣袖,小眉头皱成了一团,眼眶红红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先生,”朱祁镇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还在轻轻摩挲着桌上的九连环——那是王长随前几日新做的,环环相扣的黄铜上刻着小小的龙纹,是太子最爱的玩物,“李全公公刚才来,把我的九连环收走了,还说…还说玩物丧志,让我必须背完《千字文》才能要回来。可你明明说过,会玩的人才会学,玩的时候动了脑子,读书才更明白呀。”

王振蹲下身,轻轻抚去太子发间的银杏叶,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头发,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烧着了,暖意里裹着刺骨的寒意。他知道李全是故意的——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李全借着“管教太子”的由头,公然挑衅他在东宫的权威。李全是先帝留下的老人,在司礼监待了二十多年,掌管着采买和档案库,人脉盘根错节,素来瞧不上他这个“靠陪太子读书上位”的后辈,之前扣贺礼清单、刁难讲义装订,现在竟把主意打到了太子头上。

“殿下莫气,”王振的声音放得极柔,从袖中取出一颗用糖霜做的小兔子,递到太子手里,“李公公也是为殿下好,只是方法急了些。等会儿我去跟李公公说说,把九连环要回来,咱们先读半篇《千字文》,再玩半个时辰,好不好?”

朱祁镇接过糖兔,小口咬着,眼睛却还是望着门外,小声嘟囔:“可李公公好凶,他说要是我不听,就告诉父皇,说王先生教我贪玩。”

王振的指尖顿了顿,眼底的温和瞬间淡了几分,却还是笑着哄道:“殿下放心,父皇知道殿下读书认真,不会怪你的。”

送走太子,王振转身往司礼监走。一路上,银杏叶落了他满肩,他却没心思拂去——李全的挑衅,早已不是“前辈对后辈的敲打”,而是赤裸裸的夺权。他很清楚,李全忌惮他在太子面前的分量,更怕他将来借着太子的势,压过自己在司礼监的地位。

刚踏进司礼监的值房,一股压抑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案头堆着的奏章比平日高了足足三成,摞得像座小山,连他常用的端砚都被挤到了角落。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他进来,吓得连忙跪下行礼,声音发颤:“王公公,对不住…这些奏章是李公公让人送来的,说…说都是急件,让您今日务必批完,还说…还说您是太子伴读,当为司礼监分忧,不能总想着东宫的清闲事。”

王振走到案前,随手抽出最上面一本奏章——是南京守备都督赵清上报的军饷急件,封皮上还贴着“火急”的红签,落款日期是三日前。按规矩,这类涉及边军的急件,当日就得呈给皇上批阅,李全却压了三天,现在才扔给他,明摆着是要把他累死在文书堆里。

他冷笑一声,将奏章扔回案上,墨汁溅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黑。“去请三个人,”王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内府库的毛贵公公,锦衣卫的马顺总旗,还有文书房的王长随。就说我新得了罐武夷岩茶,是福建巡抚刚贡来的,请他们来品鉴品鉴。”

小太监愣了一下,连忙应着“是”,快步跑了出去。王振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飘落的银杏叶,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着——李全在位太久,根基太深,单凭他一个人,想要扳倒他太难。但若是联合几个人…毛贵管着内府库,知道李全采买的猫腻;马顺是锦衣卫的实权人物,手里握着查人的权力;王长随藏在文书房,手里说不定有李全贪墨的证据。这三个人,加上他,足够织一张网,把李全困死在里面。

夜幕像块厚重的黑布,把紫禁城裹得严严实实。王振的值房里却亮着灯,一盏琉璃灯挂在房梁上,暖黄的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地上。

毛贵是最先到的,他穿着一身酱色的宦官袍,手里提着个酒坛,脸上带着惯有的圆滑笑容,一进门就嚷嚷:“王公公这茶我可盼了半天,刚从内府库出来就往这儿赶,生怕来晚了喝不上。”他把酒坛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飘了出来,“这是我藏了五年的绍兴老酒,今日借花献佛,配茶正好。”

王振笑着请他坐下,刚倒上茶,门外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马顺。他没穿锦衣卫的飞鱼服,只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却还是透着一股武将的刚硬,腰间的绣春刀虽未出鞘,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王公公找我,怕是不止喝茶这么简单吧?”马顺坐下,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指尖在杯沿摩挲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

最后到的是王长随。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手里揣着一卷用蓝布包着的文书,进门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看,确认没人跟着才关上门。他躬身行礼,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奴才王长随,参见王公公、毛公公、马总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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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等到门关上,才把那本南京守备的军饷奏章推到桌中央,指尖点着“火急”的红签:“诸位看看,这是三日前的急件,李全压到今天才给我,还让我今日批完。他这哪里是让我分忧,分明是想让我误了军机,好借皇上的手治我的罪。”

毛贵凑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李全,真是捞钱捞昏了头,连军饷的事都敢耽误。前几日我查采买账,发现他侄儿在通州开的绸缎庄,三年就赚了五万两银子——他侄儿以前就是个街头混混,哪来的本钱开庄?这里面的门道,不用我说,诸位也明白。”

马顺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茶盏,骨节泛白:“锦衣卫早就接到过密报,说李全常和一个叫刘观的罢职御史私下见面。这个刘观,前年因勾结汉王朱高煦谋逆被罢官,现在还被锦衣卫盯着,李全跟他来往,胆子不小。”

王长随这时才慢慢展开怀里的文书,那是几页从旧档案里抄出来的纸,上面的字迹工整,却带着几分仓促。“奴才去岁整理天启年间的采买档案时,发现李全经手的奉先殿修缮工程有问题。”他指着其中一页,“当时上报的工料钱是两万两,可实际用的木料都是次等的,砖瓦也是以旧充新,奴才算了算,他至少贪墨了八千两。更要命的是,去年我去奉先殿抄录碑文,发现殿梁上已经有了裂痕,若是哪天塌了…那可是供奉先帝牌位的地方,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四个人的目光落在那页纸上,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王振轻叩桌面,声音低沉却有力:“李全在位太久,树大根深,可他贪得太多,手也伸得太长,早就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今日请诸位来,不是为了喝茶,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件事——李全这样的人,留在司礼监,迟早是个祸害,不如…换个地方让他养老。”

毛贵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我早看他不顺眼了,采买上总压着我,还想把他的人安插进内府库。这事我干,他贪墨采买的账,我手里还有不少。”

马顺放下茶盏,指尖抚过腰间的绣春刀,眼神坚定:“锦衣卫这边,我可以以‘勾结罪臣’的名义查他,只要找到他和刘观的实证,就能先把他扣下来。”

王长随把文书推到王振面前:“奉先殿的证据,我还有更详细的,包括当时的工匠名单和木料商的名字,只要传讯几个人,就能坐实他贪墨的罪。”

王振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涌起一股底气。他举起茶盏,笑道:“好!既然诸位都愿意出手,那我们就分工合作,务必一次把事情做绝,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第一步,就从长随的证据开始,先把他贪墨奉先殿的底子摸清;第二步,毛公公设个局,让他把贪的钱都吐出来,最好再欠点债,让他慌起来;第三步,马总旗找机会搜他的私宅,拿到他勾结刘观的证据;最后,我们再把所有证据呈给皇上,让他插翅难飞。”

四人举杯,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