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请。毛贵亲自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看似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插进那看似同样老旧的门锁中,轻轻一旋,机括发出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门内竟是别有洞天。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昏暗夹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三进的宽敞院落,借着毛贵手中灯笼微弱的光,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轮廓,一应俱全,只是所有门窗紧闭,不见一丝灯火,也无人声犬吠,静得令人心头发毛,唯有夜风吹过屋檐,发出呜呜的轻响。
毛贵引着王振,径直走向正厅。他推开沉重的、未曾上漆的楠木大门,熟练地找到壁上的青铜灯盏,用火折子点燃了里面小儿臂粗的牛油大烛。
刹那间,跃动的、橘黄色的火光驱散了黑暗,映照出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乃至窒息的景象。厅内没有寻常人家待客的桌椅摆设,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厚重敦实的檀木架子,如同库房般整齐排列。架子上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着一锭锭官铸的五十两银元宝,银光沉沉,垒砌成一道道矮墙,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单调的光泽,仿佛一片凝固的银色雪原。另一侧,则是更为耀眼的景象——同样整齐堆叠的赤金金锭,每一锭都带着官印,在烛光下流淌着暗哑却又无比夺目的光芒,厚重而压抑。墙角处,随意堆着几个敞开的樟木大箱,里面是各色未经雕琢的宝石原石、殷红如血的珊瑚树、龙眼大小的滚盘珍珠,流光溢彩,宝光氤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四面墙上,悬挂着的并非装饰,而是已经精心装裱的唐宋名家字画;靠墙的紫檀条案上,随意摆放着商周时期的青铜爵、鼎、簋等彝器,绿锈斑驳,每一件都沉淀着岁月,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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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冷冽、檀木的幽香、陈年纸张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土气息,混合成一种奇特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王振负手立于厅中,身形在满室难以估量的财富映衬下,显得有些清瘦单薄,但他挺直的脊背如同山岳,纹丝不动。他沉默地扫视着这满室的辉煌,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使得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毛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连呼吸都放轻了,低声道:公公,此处僻静,万无一失。这还只是京城三处库房之一。城外西山脚下还有两处更大的庄子,存放着些占地儿的紫檀家具、大理石屏风和整块的翡翠玉山子。所有入库物品,奴才都造册登记,账目记得清清楚楚,笔笔有踪,绝无半分遗漏差错。他的语气带着账房先生般的精确与自豪。
王振没有立刻回应,他缓步走到一架垒得齐肩高的银锭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那双手白皙而稳定,拿起最上面一锭五十两的官银。冰凉的、沉甸甸的触感立刻从指尖蔓延开来,这重量,他熟悉,这重量,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权力和掌控。他将银锭在掌心掂了掂,感受着那坠手的份量,随即又轻轻放回原处,的一声闷响,在空旷死寂的厅堂内孤独地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东西,王振终于开口,声音在巨大而空旷的厅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堆在这暗无天日之处,不过是些冰冷的死物,与路边的顽石何异?
毛贵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狐狸,立刻接话,语气变得热烈而充满煽动性:公公所言,真是一语中的,洞穿世事!金银珠玉,不过是底气,是根基,终究要化作实在的排场,才能彰显无上威仪,让天下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奴才这些日子,日夜思量,公公如今地位尊崇,一言九鼎,在宫里虽有值房,终究是皇家之地,诸多不便。何不在家乡蔚州,起一座配得上公公身份的、像模像样的府邸?一来,光耀门楣,让故乡那些昔日有眼无珠的父老乡亲看看,公公今日是何等的显赫尊荣;二来,也算是个退身步,一处别业,将来若得暇荣归故里,或功成身退,也有个极其体面、舒坦的居所,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