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王长随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哥!您再想想!从蔚州再去宣府,那等于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比直接回紫荆关远多了!路途更远,地形更复杂!而且宣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咱们根本不清楚!万一瓦剌主力就在那个方向,咱们这疲敝之师撞上去,那可就是……”他不敢再说下去,额头上冷汗涔涔。
“没有万一!”王振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极其烦躁,像一头被惹恼的鬣狗,“咱家不能让家乡父老戳脊梁骨!更不能毁了……毁了这眼前的收成!根基动摇,才是大患!就按咱家说的办!快去传令!延误者,军法从事!”他再次祭出了“军法”的大棒,只是这次,显得如此可笑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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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随看着王振那因偏执和心疼财产而扭曲的脸,知道再劝已是无用,反而可能引火烧身。他只得哭丧着脸,像是吞了黄连一般,苦涩地应了一声:“……是,我这就去传令。”他调转马头,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传令兵挥了挥手,那手势,充满了绝望。
于是,这支已经疲惫到极点、混乱到极点、士气低落至极点的军队,在距离蔚州城仅有咫尺之遥,甚至能看到城头模糊人影的地方,再次接到了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转向宣府的命令!
这一次,命令带来的不再是抱怨,而是一种彻底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骚动!
“我操他祖宗!耍我们玩呢?!”
“眼看都快到了,闻到饭味儿了,又他娘的改道?老子不走了!死也死在这儿!”
“这没卵子的阉狗!到底想干什么?!是要把咱们所有人都坑死在这路上吗?!”
“粮食都快没了,还他妈的瞎转悠!不走了!谁爱走谁走!”
骚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狂暴。一些士兵彻底失去了控制,干脆扔掉了手中锈迹斑斑的兵器,一屁股坐在地上,或者直接躺倒,任凭带队军官如何厉声呵斥、鞭子抽打,也死活不肯再起来。将领们骑在马上,面面相觑,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谓的军令状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整个行军队伍陷入了一种近乎完全瘫痪的停滞状态,前队、中军、后队彻底脱节,建制完全打乱,指挥系统彻底失灵。
传令兵在混乱不堪、如同沸腾粥锅般的人群中艰难地奔波,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新的命令,却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难以激起,根本无法将命令有效传达至每一支陷入混乱的队伍。
王振坐在颠簸的轿中,听着外面远比之前更加鼎沸、更加充满恶意的喧嚣和隐隐传来的、指名道姓的咒骂声,心中也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烦躁。但他依然固执地认为,保住家乡田产和自己那点可怜的“乡誉”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超过了皇帝和这数十万大军的安危。他用力拍打着轿厢,厉声催促着轿夫加快速度,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让他美梦破灭、又让他纠结万分的家乡土地,至于身后那支已然崩溃的大军最终命运如何,他似乎已经无暇也无力去顾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