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元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北京城的街巷早已被一片璀璨的灯火淹没。
然而,紫禁城深处,却丝毫没有节日的欢愉。
乾清门附近的侍卫们个个神色凝重,手按腰间佩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往来的身影。方才那阵急促的金戈碰撞声,打破了这座皇家禁苑数百年来上元之夜的宁静。
“抓住了!快,把人捆结实了!”
一声厉喝从午门方向传来,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正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按在地上。那汉子约莫三十出头,面色蜡黄,眼神里满是惊恐与茫然,手中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早已被打落在地,刀刃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这把刀并未染血,却足以在这禁卫森严的皇宫里掀起轩然大波。
此人,便是王大臣,一个在京城大户人家打杂的佣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避开层层盘查,提着刀混入禁门的。或许是趁着元宵夜宫人往来繁杂,或许是买通了某个值守的小太监,又或许,只是纯粹的疯癫之下,凭着一股蛮劲闯了进来。但无论如何,“佣奴持刀闯宫”这六个字,就像一颗炸雷,在紫禁城上空轰然炸开。
消息速度传播开来。先是午门的侍卫上报给统领,统领不敢耽搁,立刻禀明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内廷都知道了这件事,紧接着,外朝的大臣们也陆续接到了消息。那些正在家中与家人共度佳节的官员,闻讯后纷纷披衣起身,或急召幕僚商议,或连夜赶往衙门待命。一时间,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佣奴持刀闯宫……”冯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立刻意识到,这桩看似偶然的事件,或许正是天赐良机。只要能将此事与高拱联系起来,坐实他“指使刺客入宫,意图谋逆”的罪名,便能永绝后患。
“来人!”冯保沉声道。
门外立刻走进一名身着东厂千户服饰的亲信,躬身道:“属下在。”
“传我命令,即刻接管王大臣一案,将人犯押往灵济宫暗室,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冯保的声音冰冷,“另外,挑选几个得力的审讯官,务必让他‘招供’出背后的主使。”
“属下明白。”千户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冯保的意图,连忙领命而去。
灵济宫,原是内行厂的旧址,后来内行厂被裁撤,便成了东厂专用的刑讯之地。这里地处深宫偏僻之处,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霉味。暗室里,各种刑具整齐排列,烙铁、夹棍、竹签……每一件都透着森然的寒气,足以让任何硬汉望而生畏。
王大臣被押到暗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本是个无依无靠的佣奴,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许是受了旁人的蛊惑,竟鬼使神差地提着刀闯了宫。此刻面对眼前的刑具,再想到“闯宫”的罪名,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审讯立刻开始。
“说!是谁指使你闯宫的?你的目的是什么?”审讯官手持鞭子,厉声喝问。
王大臣蜷缩在地上,嘴唇哆嗦着:“没……没人指使我……我就是……我就是想进去看看……”
“放屁!”审讯官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禁宫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快说实话,否则,这些刑具都让你尝尝!”
王大臣疼得惨叫一声,眼泪鼻涕直流,开始胡乱攀咬起来:“是……是张大户!他让我去的!说……说进去能拿到钱!”
张大户是他之前做工的雇主,早已迁居外地。审讯官自然知道这是胡话,冷笑道:“张大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上夹棍!”
两个校尉立刻上前,将王大臣的手指套进夹棍里。随着审讯官一声令下,夹棍缓缓收紧,刺骨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王大臣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说!我说!是……是一个太监!一个陌生的太监给了我钱,让我闯宫的!”
“哪个太监?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审讯官追问。
王大臣哪里知道这些,只能继续胡编乱造:“他……他穿着蓝色的袍子,脸上有颗痣……我记不清名字了……”
审讯官皱了皱眉,知道再这样审下去,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起身走到暗室外,向等候在那里的东厂千户汇报了情况。
千户听完,立刻去见冯保。
“冯公,那王大臣就是个市井无赖,胆小如鼠,如今只是胡乱攀咬,根本审不出实质性的东西。”千户汇报道。
冯保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本督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你去告诉审讯官,仔细‘引导’他。就说,若是他能招供,是前首辅高拱指使他入宫,意图谋害圣驾,那么不仅可以免他一死,还能给他一笔重金,让他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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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冯保望着千户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高拱,你屡次与我作对,今日这桩祸事,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只要王大臣一口咬定是你指使,再加上东厂“搜集”的“证据”,就算你有千张嘴,也难以辩驳。到时候,李太后和皇上必定震怒,你高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然而,冯保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一个人的到来打乱了。
此人便是陈矩,时任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与冯保同是宦官,两人相识多年,交情还算深厚。但与冯保的野心勃勃、狠辣果决不同,陈矩为人谨慎,素来以“安分守己”为信条,更看重朝局的稳定。
当陈矩听到冯保要借王大臣案构陷高拱的消息时,心中顿时一惊。他深知高拱的为人,虽然刚愎,但绝非谋逆之人。更重要的是,此案根基太过浅薄,王大臣一个卑微的佣奴,如何能与前内阁首辅勾结?一旦强行牵连,必然会引起朝野反弹,到时候不仅难以服众,甚至可能动摇新帝的统治根基。
想到这里,陈矩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赶往冯保的值房。
“冯公,属下有要事求见。”陈矩在门外躬身道。
冯保正在幻想着高拱被定罪后的场景,闻言皱了皱眉,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