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霄护在苏晨身前,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越解释越可疑,必须想办法脱身。
“同志,您误会了,”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父亲是光明中学的数学教师肖远山,您可能听说过。我只是喜欢画画,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肖父的名字,男子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光明中学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肖远山也确实是个受尊敬的教育工作者。
“肖老师的儿子?”男子将信将疑,“那你为什么画外白渡桥?这种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有什么好画的?”
肖霄急中生智:“我们学校正在筹备‘歌颂社会主义新成就’的画展,我想画一组新旧对比的作品,表现上海的变化。外白渡桥是旧时代的象征,我准备在对面画上新建的工人文化宫,形成鲜明对比。”
这番说辞编得合情合理,男子的疑虑消了大半。他点点头:“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要注意立场。画画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不能单纯追求艺术效果。”
“是是是,您说得对。”肖霄连连点头。
男子又教训了几句,终于背着手走了。肖霄和苏晨长舒一口气,发现手心都是冷汗。
“好险,”苏晨后怕地说,“差点惹上大麻烦。”
肖霄看着画板上完成一半的素描,突然感到一阵沮丧。他只是想画一幅画,却要编造这么多理由来解释。
“我们走吧,”他收起画具,“这里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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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收拾好东西,沿着苏州河往回走。气氛有些沉闷,刚才的惊险让他们都心有余悸。
走到河南路桥附近,肖霄突然停下脚步,“你看那边。”
苏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桥墩下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面前摆着几个小雕塑,正在用简陋的工具雕刻着什么。
“那是什么?”苏晨好奇地问。
肖霄眼睛发亮,“好像是泥人。走,去看看。”
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满脸皱纹,手指粗糙却灵活。他面前的破布上摆着几个已经完成的泥塑,有农民扛锄头的形象,有工人抡大锤的造型,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军装挥手致意的毛主席像。虽然材料简陋,但造型生动,栩栩如生。
“老伯伯,这是您捏的吗?”肖霄蹲下来,感兴趣地问。
老人抬起头,混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两个年轻人,点点头:“闲着没事,捏着玩。”
肖霄拿起一个农民形象的泥人,仔细端详,“捏得真好,神态活灵活现的。”
老人笑了笑,露出稀疏的牙齿,“小伙子懂行?现在年轻人都不待见这个喽。”
“我喜欢画画,”肖霄说,“我觉得您这手艺很棒。”
老人摇摇头,“老玩意了,不上台面。现在都讲究为革命服务,我这也是顺应形势。”他指了指那几个工农兵形象的泥塑。
苏晨轻声问:“老伯伯,您只会捏这些吗?”
老人神秘地笑笑,从身后的破布袋里小心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个完全不同风格的泥塑——一个正在梳妆的古装美人,一个骑着水牛的牧童,还有一个长袖飘飘的京剧人物。
“这些才是我拿手的,”老人压低声音,“但现在不敢拿出来喽,说是封建残余。”
肖霄和苏晨看得目瞪口呆。这些泥塑不仅造型精美,连衣服的褶皱、人物的表情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堪称艺术品。
“太美了,”肖霄由衷赞叹,“您应该教徒弟,把这手艺传下去。”
老人苦笑,“现在谁学这个?吃不饱饭的玩意。我儿子说这是四旧,逼我把模具都砸了。这些是偷偷藏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肖霄突然从背包里拿出画夹,翻到今早画的外白渡桥素描,“老伯伯,您看这个。”
老人接过画纸,眯着眼看了好久,点点头:“有灵气。小子,你画了多久了?”
“从小喜欢画,”肖霄说,“没人教,自己瞎画。”
老人仔细看着画,又抬头看看肖霄,“想学真本事吗?”
肖霄一愣,“您是说?”
“我年轻时在苏州学过几年泥塑,但也认识几个画画的老师傅。”老人压低声音,“有些老艺人还在偷偷带徒弟,不过得是信得过的。”
肖霄的心怦怦直跳。他一直苦于没有老师指导,全靠自己摸索。如果能得到真正的高手指点...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这种形势,跟“老艺人”学画风险太大,万一被发现,不仅自己遭殃,还会连累家人。
“谢谢老伯伯,”他最终说,“但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老人了然地点头,“明白,明白。世事如此啊。”他小心地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泥塑,重新包好藏回袋中。
肖霄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给的粮票,抽出两张放在老人面前:“老伯伯,这个您拿着。”
老人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我又不是要饭的。”
“不是给您的,”肖霄急中生智,“是订金。等我以后有机会跟您学艺,这就是学费。”
老人看着肖霄真诚的眼睛,终于收下了粮票,“小子,你叫什么?”
“肖霄。她叫苏晨。”
老人点点头,“我姓周,以前人家都叫我泥人周。要是哪天你想学了,就来这里找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带。”
告别老人后,肖霄和苏晨继续往回走,两人都沉默着,各有所思。
快到弄堂口时,苏晨突然说:“那个周老伯,让人看着心酸。那么好的手艺,却只能躲在桥底下。”
肖霄点点头,“是啊。但我佩服他,即使这样还在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会去找他学艺吗?”苏晨问。
肖霄沉吟了一会儿,“现在不会,太危险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传统艺术会重新被重视的。等到那时候,我一定去找他。”
苏晨微笑,“那时候你可能已经是大画家了,看不上泥塑了。”
“才不会,”肖霄认真地说,“艺术都是相通的。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回到弄堂时已近中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午饭,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香。两人在福佑里口分手,约定下午再去图书馆。
肖霄回到家,肖母正在炒青菜,见他回来,问道:“画得怎么样?没惹麻烦吧?”
“挺好的,”肖霄含糊地回答,没提早上被盘查的事,“妈,你知道河南路桥那边有个捏泥人的老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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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母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一个瘦瘦的老头子?听说以前是苏州来的手艺人,现在挺落魄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今天路过看到了。”肖霄没多说,帮忙摆碗筷。
午饭时,肖父说起学校里的情况:“今天又有两个老师被停职检查了,说是历史有问题。现在教学工作都快没法开展了,整天就是开会学习。”
肖母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霄霄马上就要毕业了,前途未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