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初秋,与上海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少了那份由钢筋水泥森林催生出的、略带锋利的干燥,多了几分来自海洋的、绵密湿润的暖意。阳光透过高大的棕榈树和繁茂的榕树,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植物蒸腾出的清新气息,夹杂着隐约的、咸腥的海风。这座位于广东沿海的小城,节奏缓慢,人们说着咿咿呀呀的粤语或客家话,脸上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肖霄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走出了小城唯一的长途汽车站。他的肋骨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手臂上的疤痕被长袖遮掩。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是失血过多和大病初愈后的痕迹,但眼神深处那场风暴留下的刻痕,却难以完全抹去。比起身体的创伤,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陈国平临死前恶毒的诅咒,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灵魂深处,让这次本该充满喜悦和期待的团聚之旅,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
根据周老板朋友提供的地址,他叫了一辆当地常见的、“突突”作响的三轮摩托车,报上了一个靠近海边的街道名。车子在狭窄而干净的街道上穿行,两旁是颇具南洋风情的骑楼,楼下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售卖着海鲜干货、凉茶、或是热气腾腾的肠粉。生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与上海那种紧迫的、高速发展的氛围迥然不同。肖霄看着窗外缓慢流淌的景色,心情却如同这南方的天气,闷热而潮湿,无法真正清爽起来。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着见面的场景。苏晨会是什么样子?晓梦长高了吗?她们这几个月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而最关键的是,他该如何面对苏晨?是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将那个可怕的秘密永远埋藏心底,还是……他不敢想下去。每一次思绪触及那个禁区,陈国平那张扭曲的脸和恶毒的话语就会清晰地浮现,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心悸。
三轮车在一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灰白色墙面的居民楼前停下。楼不高,只有五六层,阳台外晾晒着各色衣物,一些盆栽植物在阳光下舒展着绿叶。这里安静,甚至有些偏僻,确实是个适合躲藏的地方。
肖霄付了车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迈步走向其中一栋楼的单元门。楼梯间有些昏暗,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海风的味道。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楼,在一个贴着褪色福字的绿色铁门前停下。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抬起手,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林小雅警惕的声音:“谁啊?”
“小雅,是我,肖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传来门锁快速转动的声音。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了林小雅那张写满了惊讶和如释重负的脸。
“肖霄!你真的来了!太好了!”林小雅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侧身让他进去,“快进来快进来!苏晨!晓梦!快看谁来了!”
肖霄踏进房门。这是一个不大的两居室,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老式的木质家具,水泥地拖得发亮,窗台上放着几盆茂盛的绿萝,给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