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角兵败重伤、五百锐士折损过半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颖水前线的秦军大营中炸响,余波却以更快的速度,裹挟着刻意渲染的细节与汹涌的暗流,席卷回了咸阳。
败绩本身已足以令人侧目,而随败绩一同传回的,还有军中某些人“恰到好处”的议论——若非魏参军力主派兵过河行险,何至于有此大败?苏都尉勇冠三军,竟因一书生之策而险些丧命,五百大好儿郎埋骨异乡……流言如同毒蔓,在营中悄然滋生,虽未直接指向魏缭,但那无形的压力,已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蒙武虽未苛责魏缭,反而在军报中陈述了魏缭此前识破项梁调虎离山之计的功劳,试图平衡此次失利的负面影响。但败仗就是败仗,尤其是在朝中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魏缭这个“异类”的时候。
就在军报抵达咸阳的第三日,一份由数名御史联名上奏的奏章,便摆在了嬴政的案头。劾章之上,罗列魏缭三大罪状:
其一,“妄言兵事,举措失当”。指责其不顾敌情,力主派遣精锐渡河,致使大军折损,挫伤锐气,应对苏角之败负主要责任。
其二,“结交禁密,干预影卫”。暗指其与黑冰台都尉玄姬过往甚密,竟能调动影卫配合军事行动,有逾越职权、结交内臣之嫌。
其三,“其心回测,论调可疑”。再次翻出其魏人出身,并结合其一向主张的“怀柔”、“降低治理成本”等论调,质疑其真心是否真正向着秦国,甚至隐晦地暗示,其策略是否意在拖延灭楚,保全母国?
这三条,条条诛心。尤其是第三条,直接触及了为臣者最敏感的忠诚红线。
章台宫偏殿内,嬴政看着这份奏章,脸上看不出喜怒。李斯侍立在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丞相如何看待此事?”嬴政将劾章轻轻放下,声音平淡。
李斯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苏角兵败,损兵折将,乃是事实。魏缭身为参军,献策不当,确有失察之责。然其此前亦有功绩,且大王曾言信其忠心。至于结交内臣、其心回测之说,”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公允,“皆属风闻奏事,并无实据。臣以为,当以惩戒其败军之过为主,余者,不必深究,以免寒了士子投秦之心。”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既承认了魏缭的“过失”,又显得宽宏大量,不为己甚。但将其“过失”坐实,本身就是一种打压。而“不必深究”背后,是让那些质疑的种子继续埋在朝堂之上,随时可以再次发芽。
嬴政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色。他知道李斯与魏缭理念不合,也明白这劾章背后必然有李斯一系的推动。但他更关心的是伐楚大业。魏缭之才,他确实欣赏,尤其是其着眼长远的战略眼光,是朝中许多只知猛冲猛打的将领所不具备的。但此次颖水之畔的受挫,也暴露出魏缭在具体战术执行和应对楚地复杂情势上,或许还存在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