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哥……我……我能干什么?”我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期待、茫然和怯懦的复杂表情,搓着那双乌黑的手,仿佛无所适从,“我力气是有的,就是人笨,脑子转得慢……怕……怕给大哥们惹麻烦……”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自我贬低和担忧。
“怎么?怕了?”瘦猴不知何时也凑到了门口,倚着门框,阴阳怪气地插嘴,脸上带着惯有的讥诮,“刚才不是还吹嘘有力气吗?合着就只会蹲在这里摆弄链条?真他妈是个怂包软蛋!这点胆子都没有,趁早滚蛋,别在这儿浪费粮食!”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黑皮摆了摆手,制止了瘦猴更恶毒的话语,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我,反而增加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奇怪的是,这压迫感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仿佛是“给予机会”的意味:“路,不难走。沿着河边那条老土路,一直往北,二十里地,就到三岔河渡口。机灵点,避开大路和灯光。晚上十点整,会有人在渡口等你。暗号是‘风大,船还开吗?’对方回‘有灯就敢开’。把包给他,拿钱回来。”他言简意赅,指向屋内桌子上那个看起来半新不旧、却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背包。
任务内容清晰了:夜间徒步运输,指定地点,暗号接头。简单指令的背后,是巨大的风险:二十里荒芜的夜路可能遇到的任何意外(野兽、劫匪、自然危险)、陌生环境中潜在的警方巡逻队、接头方的真实身份不明……这无疑是一次刀尖上跳舞的死亡测试。
“这……”我的脸上适时地露出更深的犹豫和恐惧,嘴唇甚至微微哆嗦了一下,“黑皮哥……我……我一个人去?这荒郊野外的……路上要是……要是遇到巡逻的,或者……或者……”我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想象的空间,表现出一个底层小混混面对未知危险时最正常的反应。
“少他妈废话!”黑皮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压低声音吼了一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凌厉,“让你去就去!这是规矩!每个想端稳这碗饭的人,都得过这一关!干成了,以后才有资格跟着干大活,分大钱。干砸了……”他没说完,但右手下意识地拍了拍后腰,那里衣服下明显有一个硬物的轮廓。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没有退路了。我再继续推脱,只会引来真正的杀身之祸。这是一个必须跳下去的火坑。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混合着霉味和烟味的污浊空气仿佛堵在了胸口。脸上挣扎的神色变幻,最终定格为一种豁出去的、带着点悲壮和认命的神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行!黑皮哥,我……我去!我这条命是大哥们给的,拼了命也保证把事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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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黑皮最后叮嘱,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包在人在。出了任何岔子,管住自己的嘴。要是敢耍花样,或者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后腰那个硬物的轮廓,再次被强调。
“明白!明白!包在人在!打死我也不说!”我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保证。
瘦猴不情不愿地走进屋,拎起那个背包,掂量了一下,才塞到我怀里。入手极其沉重,远超同等体积的普通货物,里面装的所谓“茶叶”,其真实身份不言而喻。这重量,仿佛直接压在了我的心脏上。
我接过背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将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像一个抱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又像是抱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晚上九点,天色早已黑透,浓重的乌云遮住了本就稀疏的星月之光,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雨水刚刚停歇不久,脚下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每踩一步都会带起黏腻的泥浆。我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在这片地界,夜间独自骑摩托车或开车反而更引人注目,徒步是最隐蔽、也是最“安全”的方式。
我背着那个沉重的双肩包,调整好背带,让它更贴合背部,然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河水腥气的空气,迈步走出了藏匿点的院门。身后,似乎有几道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直到我的身影融入无边的黑暗。
沿着黑皮指示的那条荒凉的河边土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走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几种声音:脚下踩在泥泞里的噗嗤声、身旁河水流动的哗哗声、以及黑暗中不知名虫豸此起彼伏的鸣叫。夜风吹过湿透的丛林和河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我因高度紧张而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激起一阵阵寒颤。
我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耳朵像最灵敏的声纳,捕捉着方圆百米内任何不寻常的声响——是野兽穿过灌木的窸窣,还是人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眼睛像夜行动物一样,努力适应着黑暗,扫视着前方道路的每一个拐角、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以及远处地平线上任何可能代表车辆灯光或人烟的微弱光点。我的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一把简陋的、自己偷偷磨锋利了的螺丝刀,这是我唯一能给自己的一点可怜的心理安慰。
我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货物运输。这是黑皮,乃至他背后的豹哥,对我进行的又一次,也可能是最严酷的一次终极考验。他们很可能就在我身后的某个暗处跟着,或者在前方某处设下了观察点,甚至,那个生病的阿炳,或许根本就是个幌子,他正带着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出错。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停顿,每一次选择,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任何一点迟疑、慌张,或者不符合“林野”这个懦弱角色应有反应的举动,都可能暴露身份,招致灭顶之灾。
背包沉重地压在我的肩背上,那重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每走一步,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些块状物的存在。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我在做什么?我正在亲手运输毒害这个社会的瘟疫,是毁灭无数家庭和生命的帮凶! 尽管理智一再告诉我,这是卧底工作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是获取信任、最终摧毁他们的必要代价,但情感上,这种亲手作恶的煎熬,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感觉自己的双手,似乎已经沾满了看不见的、肮脏的污血。我只能不断地在心中重复那个支撑我的信念:深入虎穴,焉得虎子。忍耐,为了最终的目标。
途中,有两次,我听到了远处传来模糊的摩托车引擎声,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次,我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敏捷地闪身躲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或坡坎下,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蜷缩隐藏起来,心脏狂跳着,直到引擎声沿着大路的方向逐渐远去,才敢慢慢探出头,确认安全后,继续前行。还有一次,更危险,一束巡逻车的手电筒光柱,从几百米外平行的一条大路上扫过,虽然距离尚远,但那代表秩序和正义的光束,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立刻扑倒在冰冷的泥泞中,脸贴着潮湿的土地,闻着泥土的腥气,一动不敢动,直到那光柱消失良久,才敢爬起来,满身泥污,继续赶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那光束能照到我,将我从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解救出去,但我知道,那只会让一切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冲突。
时间在紧张和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疲劳的极限。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后,视野豁然开朗。远处,隐约出现了比夜空稍亮一些的光晕,那是水面对光线的反射。河流在这里变得宽阔,形成了一个交汇处。三岔河渡口到了。
我立刻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的阴影里,像一尊石雕,长时间地、仔细地观察着渡口的情况。渡口非常简陋,只有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窗口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大概是摆渡人或者看守人的住处。河边系着一条小小的木船,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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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差五分钟十点。我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利用地形掩护,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变换了几个位置,从不同角度观察木屋周围和河岸的情况。我必须排除任何可能的埋伏。在确认除了木屋里可能有人之外,周围视野可及范围内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动静后,我才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