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
就在等待老坎取货的短暂间隙,窝棚另一侧突然爆发了冲突。两个明显喝了劣质烈酒、眼珠充血的汉子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磕碰争吵起来,随即演变成了全武行。周围的人只是冷漠地旁观,甚至有人脸上带着看戏的残忍笑意。很快,其中一人被打倒在地,另一人仍不罢休,咆哮着从后腰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
眼看血腥一幕即将发生,窝棚的主人,一个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身材壮硕如铁塔的汉子,猛地一拍面前摇摇欲坠的木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要弄死滚远点弄!别在老子的地盘上溅血!脏了地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血腥气。
那两个刚刚还如同斗鸡般的醉汉,竟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动作瞬间僵住,悻悻地收了手,对着地上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互相咒骂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这一幕,无比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这里,暴力是常态,是语言,是解决问题的首选方式。所谓的“规矩”,并非法律或道德,而是地盘掌控者为了维持最基本秩序(以便于持续获利)而设下的、用更强暴力维系的脆弱底线。
拿到用脏兮兮塑料袋装着的少量物资后,我们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刻像逃离瘟疫区一样离开了这个危险的集市,再次钻入无边无际的山林,向着更深、更黑暗的腹地进发。黑皮告诉我,最终的目的地,是一个靠近境外某个流动性毒品加工厂边缘地带的临时接货点。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艰难。地形更加崎岖陡峭,热带雨林的窒息感无处不在。致命的毒蛇可能盘踞在头顶的树枝,巨大的花蚊如同轰炸机般轮番侵袭,吸血蚂蝗防不胜防地钻进裤腿。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些隐藏在密林最深处、用塑料布和树枝草草搭建的简陋窝棚,那里是罂粟种植和初级提纯的作坊。一些骨瘦如柴、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劳工,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其中机械地劳作着,他们的生命仿佛已经被这片绿色的地狱彻底榨干。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带着甜腻与腐蚀性气味的化学药品味道,越发浓烈,无孔不入地附着在皮肤、头发和衣服上,仿佛是一种罪恶的标记。
一路上,我们尽可能地隐匿行踪,避开所有可能存在人烟的地方。然而,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有时是林间深处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有时是高处岩石上,那看似无意、实则可能传递着某种信息的碎石摆放;有时,甚至只是一种基于直觉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这条边境线的那一边,是一个由错综复杂的地方武装、唯利是图的犯罪集团、割据一方的豪强势力共同构成的、黑暗森林般的生态网。在这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陷阱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吸入致命的危机。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即将被墨色吞噬殆尽时,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两条浑浊溪流交汇处的、早已被废弃的伐木营地。几间木屋东倒西歪地伫立在荒草丛中,破损的窗户像黑洞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溪流的呜咽和不知名夜虫的哀鸣。
“就是这儿了。”黑皮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地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原地休息,接货的人,明天天亮前会到。”
我们找了一间相对能遮风挡雨的木屋落脚。在屋角点燃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光勉强驱散着浓重的湿气和寒意,却无法照亮心底的阴霾。围着摇曳的火光,没有人说话,只有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极度疲惫的阿炳和阿成几乎在坐下的瞬间就陷入了昏睡,发出不规律的鼾声。瘦猴抱着那支仿制手枪,靠在门框上,眼睛半睁半闭。黑皮则坐在一段腐朽的木头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跳跃的火光映在他阴沉不定脸上,明暗交错。
我靠坐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墙壁上,后背的伤口在静止下来后,反而开始一阵阵地抽痛,如同心脏在那里跳动。望着窗外完全被墨色浸染的、属于异国他乡的狰狞山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我成功了,我跨过了那条线,更深地潜入了这片罪恶滋生的土壤。我见到了更广阔、更赤裸的黑暗,也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使命的艰巨与个人力量的渺小。
这里,是规则的反面,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是欲望与暴力交织的泥沼。我要在这里,继续完美地扮演“林野”,寻找那个藏匿在迷雾最深处的“狮王”。这条刚刚用双脚丈量过的边境线,不仅仅是一条地理上的分界,更是一道将我与我过往的一切——信仰、秩序、情感——彻底撕裂开来的鸿沟。我知道,渡河之后,真正的、更加残酷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我,只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