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局之引
时间,在刻意营造的、近乎自我禁锢的“专注”中,黏稠而缓慢地流淌。分析室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茧房,只有服务器风扇永恒的嗡鸣、屏幕上永不停歇的数据流,以及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如同密集雨点般的嗒嗒声,构成了我世界的全部。我把自己深埋在这些由“0”和“1”构成的数字坟冢里,像一只工蚁,机械地、不知疲倦地“优化”着那些本就意义不大的脚本,反复“分析”着“黑隼”留下的、早已被嚼烂的代码残渣。
“暂时回避”的策略,执行得如同精密仪器。我切断了与“岩石”的非必要联系,对基地内隐约流传的关于“山魈”与“账本”势力此消彼长的传闻充耳不闻,甚至当阿木偶尔试图旁敲侧击地提起某些“内部消息”时,我也只是用毫无兴趣的“嗯”、“啊”敷衍过去,或者干脆用一堆晦涩的技术术语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我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反制黑隼”这个看似崇高,实则进展缓慢(在我有意控制下)的技术任务。我甚至开始撰写极其详尽的、充斥着各种失败尝试和待验证假设的周报,将“猎隼”这个技术官的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勤奋、专注,甚至带着点技术狂人特有的固执和不通世故。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是唯有我自己才能感知到的、汹涌的暗流。右手掌心的旧伤,成了我内心焦灼的最佳映照。它不再剧烈疼痛,而是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率的震颤,像是一根被无形手指轻轻拨动的琴弦,日夜不休地提醒着我那被强行压抑的使命、那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的真相、以及“周先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每当夜深人静,分析室里只剩下我和机器呼吸声的时候,那被碎纸机绞碎的暗黄色便签上的字迹——“信天翁”、“深潜器”、“渔夫”,尤其是那个被疯狂划掉的“林”字——就会如同鬼魅般浮现在眼前,与“周先生”拿出那支英雄钢笔书写“抉择”的画面交织重叠,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冰冷。父亲模糊的面容,杨建国凝重的声音,陈曦带着泪光的笑靥……这些影像碎片轮番冲击着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将这具名为“猎隼”的躯壳撑裂。
我像一座被强行压抑的火山,外表冰冷沉寂,内里却翻滚着足以毁灭自身的熔岩。我知道,这种状态无法持久。要么在沉默中彻底崩溃,要么,就必须等到一个足以打破僵局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我自我禁锢的第七天下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当时,我正对着屏幕上一条毫无头绪的“黑隼”代码链“冥思苦想”,阿木则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地、像个幽魂般记录着我的“工作”。分析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预警。
进来的是“蝰蛇”。
他依旧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作战服,像一道没有温度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他那双狭长的、如同冷血动物般的眼睛,先是如同扫描仪般,极快地掠过整个分析室,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体内奔涌的暗流几乎要破堤而出,但我强行用意志力将它们压了回去。我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工作的不悦,以及一丝面对他时应有的、混杂着忌惮的恭敬。
“蝰蛇先生?”我放下手,身体微微后靠,摆出暂停工作的姿态。
阿木早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垂手躬身,连大气都不敢喘,充分显示了对“蝰蛇”的畏惧。
“蝰蛇”没有理会阿木,他径直走到我的操作台前,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那眼神,不像是在理解代码含义,更像是在评估某种武器的锋利程度。
“‘猎隼’,”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那种特有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质感,冰冷而直接,“你的‘假期’结束了。”
我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假期”?他果然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之前的“专注”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和蛰伏!他,或者说他代表的势力,一直在冷眼旁观着我的表演。
我稳住心神,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有一个新任务,”“蝰蛇”从怀中取出一个轻薄如蝉翼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加密数据板,随意地放在我的操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分析室里格外清晰,“优先级,最高。‘山魈’先生亲自点名,由你负责。”
“山魈”亲自点名?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暂时回避”的策略,并未能完全让我从“山魈”与“账本”的漩涡中脱身。或者说,“山魈”并未放弃我这枚看似有用的棋子。
同时,我敏锐地注意到,在“蝰蛇”提到“山魈先生”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讥诮。看来,他以及他背后的“老康”(或许还有“周先生”),对“山魈”并非全然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