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足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我们技术团队,按照你的思路,模拟了三次极其微弱的、带有‘黑隼’部分技术特征、但攻击目标和方式都经过扭曲变形的网络扫描活动。目标选择了‘狮王’集团三个位于不同地区、负责低级通讯中转和垃圾信息处理的、几乎不被注意的服务器节点。行动时间控制在毫秒级,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混杂在每天数以亿计的网络噪音中,按理说根本不会被察觉。”
“但是?”我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周先生’的团队……他们的数据抓取和清洗能力,超出了我们最坏的预估。”杨建国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们不仅捕捉到了这三处微不可察的异常,而且……他们似乎拥有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高效的数据关联和模式识别系统。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将这三处分散的、看似孤立的异常,与……与‘周先生’麾下,一名负责底层数据清洗和预处理的年轻技术员——一个名叫李静、背景干净、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女孩——的日常操作日志,建立了某种……统计学上的‘弱关联’。”
“弱关联?”我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正在向一个我们未曾设想的方向发展。
“是的,弱关联。极其牵强。”杨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荒谬感,“可能只是因为那几次异常发生的时间点,与这个李静某几次例行数据维护的时间,存在几分钟的重叠;或者是因为她使用的某个内部分析工具的某个非关键参数设置,与‘黑隼’模拟攻击中某个无关紧要的代码片段,存在某种极其遥远的、理论上可能存在的相似性。在我们的标准看来,这种关联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纯粹是巧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然而,在‘周先生’目前推行的、那种‘绝对纯净、零容忍’的审查标准下,这种‘弱关联’……已经足够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那种“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恐怖氛围下,任何一点点微小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巧合”,都可能成为压垮一个无辜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李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下沉的声音。
“四十八小时前,被‘周先生’的直属行动组从住处带走。”杨建国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名义是‘配合内部技术审计’。但根据我们一个风险极高的潜伏信息源冒死传出的最后信号来看……她再也没有回来。内部通告称,她因‘违反数据安全条例’和‘存在无法解释的行为疑点’,已被‘调离’原岗位,进行‘进一步审查’。但所有人都知道,‘调离’和‘进一步审查’在‘周先生’的词典里意味着什么。”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城市的夜生活已经开始,隐约有车流的噪音传来,但这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床头监护仪的“嘀嗒”声,此刻听起来像是一声声丧钟,为那个素未谋面、名叫李静的无辜女孩而鸣。
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地将“周先生”那苛刻到变态的调查视线,引向了他人,引向了他自己的团队内部。我们成功地在他那看似完美的逻辑模型里,制造了一个微小的、但却真实存在的“误判”。这无疑会消耗他的精力,引发他团队内部的不安和猜忌,甚至可能动摇一部分人对那套数据模型绝对正确的信念。
然而,这成功的代价,却是一个鲜活生命的可能陨落。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负罪感、荒谬感和冰冷现实的窒息感。我利用了一个多疑的暴君制定的残酷规则,用一个无辜者的命运,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这无关正义,这只是黑暗森林里,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肮脏而残酷的博弈。
“这是……必要的代价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中的风化的岩石。
杨建国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病房内只剩下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和门外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的地灯光芒。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依旧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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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先生’启动这场清洗的那一刻起,牺牲就已经无法避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他的那套模型,本身就是为了制造牺牲品而存在的。我们只是……利用了这一点,将牺牲导向了一个对我们相对有利,或者说,对整体局势破坏性更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