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成功传递
黑暗。
永恒的、粘稠的、仿佛具有实质重量的黑暗。
我在其中急速滑坠,身体与冰冷光滑的金属管壁疯狂摩擦,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掩盖了心跳,也掩盖了来自上方管道入口处那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和徒劳的枪响。失重感紧紧攫住我的五脏六腑,将它们狠狠向上提拉,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饱经摧残的躯壳里硬生生拽出去。唯一真实的,是右臂旧伤处那顽固的、如同烙印在骨髓深处的灼痛,它像一盏摇曳在无边风浪中的孤灯,提醒着我意识的存在,提醒着我背负的使命,也提醒着杨建国那最后决绝的眼神。
下滑的过程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如同心跳间隙。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方向的迷失中失去了标度。我只能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双手下意识地护在头脸前方,双腿微曲,做好随时撞击或落地的准备。脑海里,那幅由应急模块强行灌输的设备层结构图残像仍在闪烁,那标记为“可能生路”的淡绿色路径,是我此刻唯一的信仰。
“萤火虫传输……数据完整性:98.7%……核心数据包已确认由固定接收点完整接收……”
冰冷的信息流如同神谕,在我混乱的思绪中反复回响,带来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慰藉。成功了……近乎完美地成功了!父亲的血仇、杨队的牺牲、那些在黑暗中无声湮灭的线人……他们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终于凝结成了这足以撕裂黑幕的利刃,送到了应该拿到它的人手中!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和扭曲喜悦的热流冲上喉头,让我在黑暗中几乎要嘶吼出来。
然而,“清道夫”协议那冰冷的字眼随即如冰水般浇下。他们动用了最高规格的清除手段,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手段狠辣果决。杨建国落入他们手中……他现在怎么样了?那最后的平静眼神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决绝与嘱托?还有那个神秘的应急模块,它为何能接入我的神经感知?杨建国究竟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这些谜团如同附骨之疽,与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
就在思绪翻腾之际,身下管道的坡度骤然变缓,紧接着,一个近乎直角的下行弯道毫无预兆地出现!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我猛地收缩身体,试图降低重心,但下滑的惯性太大太快!
“砰!”
后背和臀腿处传来结结实实的撞击痛感,身体在弯道处被狠狠甩向管壁,剧烈的震荡让我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窒息。紧接着,是另一段更加陡峭、近乎垂直的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成了厉鬼的尖啸!
这根本不是平缓的运输管道,这更像是一个废弃的、设计极不合理的垂直排污或投料井!那该死的结构图信息有误,或者,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
念头刚起,下方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且迅速放大!
出口?!还是……
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如同出膛的炮弹,朝着那光亮冲去!
“轰隆——哗啦——!”
巨大的撞击声和某种硬质塑料碎裂的声响同时炸开!我感觉自己撞破了某种脆弱的隔板,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向前翻滚,重重砸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连续翻滚了七八圈才勉强停下。
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后背撞击处和右臂旧伤,痛得几乎让我晕厥过去。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我强行咽了回去。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空气,眼前因为疼痛和缺氧而阵阵发黑。
几秒钟后,视觉才勉强恢复。我挣扎着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地下货运通道或仓库角落。空间高大而空旷,远处隐约能看到堆积如山的、覆盖着厚厚尘土的废弃医疗器械和家具残骸。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桁架和几段断裂的传送带,只有零星几盏瓦数极低、蒙着污垢的安全灯,散发着昏黄得如同烛火般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诡谲。
而我冲出来的地方,是一个位于墙壁高处、大约一米见方的破损洞口,原本似乎被一块劣质的复合板遮挡,此刻已被我撞得粉碎,碎片散落一地。洞口内壁是光滑的金属,正是我滑下来的管道。
暂时……安全了?
不,绝不能放松警惕。“清道夫”协议绝不会因为一次失手就放弃。他们肯定在调动所有资源,封锁所有可能区域。这个废弃通道,绝非久留之地。
我咬紧牙关,忍着周身剧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体多处擦伤,病号服更是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灰尘和不知名的霉斑。右臂的灼痛依旧清晰,但那种被外力引导的尖锐刺痛感已经消失,仿佛那个应急模块在完成最后一次信息推送和能量爆发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杨建国……你究竟还留了多少后手?而我,又到底是什么?
小主,
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活下去,将情报已被成功接收的消息带出去,想办法营救杨建国,才是当务之急。
我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试图辨认方向。通道一端被坍塌的建筑垃圾彻底堵死,另一端则延伸向更深邃的黑暗,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空气流动,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城市夜晚的潮湿气息。
那边可能是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痛楚,将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潜行的夜行动物,沿着通道边缘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摸去。脚步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鸣笛声让我精神一振,那意味着靠近街道,但也意味着可能暴露在更多的监控之下。
通道内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形成了天然的掩体。我借助这些障碍物,时停时走,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味,偶尔有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前,似乎通往一个更大的空间(可能是旧车库),另一条则向左拐弯,尽头似乎有一扇紧闭的、锈蚀严重的铁门。
该走哪边?
我停下脚步,靠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木箱后面,仔细感知。向前的那条路,空气流通似乎更好,但隐约能听到某种规律的、像是大型排风扇运行的微弱嗡鸣。向左的铁门,则完全死寂,门缝下没有任何光线透出。
直觉告诉我,那扇铁门后面,可能是一个死胡同,或者更糟,某个设备间的后门,一旦打开,可能触发警报。而向前,虽然有风险,但更可能找到通往地面的路径。
就在我权衡利弊,准备选择向前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不是老鼠,是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猛地缩回木箱后方,屏住了呼吸。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唯一的“武器”,可能只有地上捡到的一截生锈的、一头尖锐的铁管。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音量的交谈声。
“……确认是从设备层下来的?妈的,那小子属泥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