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最终准备

大约在“蝮蛇”离去后二十分钟左右(我凭借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在内心进行着粗略却专注的估算),一种新的、更具威胁和揭示意义的声音,加入了这场预示着末日审判的“交响乐”——那是大型柴油发动机启动时特有的、低沉而有力、仿佛野兽苏醒般的轰鸣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车辆重型轮胎碾压过地面积水时发出的独特“噗嗤”声。不止一辆!声音的来源似乎在移动,从某个相对集中的地点,分散着驶向不同的方向,带着一种匆忙与决绝。

他们在调动车辆!是想依托车辆建立机动的外围火力点,负隅顽抗?还是……佛爷、“蝮蛇”这样的核心人物,已经准备放弃这个经营多年的巢穴,化整为零,各自逃命?

我的心微微一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如果让这些罪魁祸首趁乱逃脱,那么“雷霆行动”即便端掉了这个巢穴,也难称圆满,牺牲的代价将显得沉重而遗憾。但这份担忧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被更强大的理性与信念压下。我相信指挥中心,相信那些与我穿着同样制服、怀揣同样信念的战友们。既然最关键的情报已经送达,他们必然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复杂的可能性,包括敌人狗急跳墙、分散突围。那张针对“巢穴”及其关联网络的、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必然已经在悄无声息中严密撒开,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随着车辆调动的噪音渐趋频繁并转向一种带有明确战术意图的调度模式,另一种更具临战意味的声音也开始隐约可闻,并逐渐清晰——那是金属弹匣或武器箱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冰冷的“咔嚓”声,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弹药分发;其间还夹杂着某种重型防爆盾或加固工事用的钢板、沙袋被急促拖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敌人不仅在调动人员车辆,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武器配给和防御工事的紧急加固。他们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准备依托这最后的堡垒,进行困兽之斗。

这一切外部的喧嚣、混乱、紧张与临战前的肃杀氛围,通过这间囚室并不隔音的墙壁,无比真实、立体地传递到我的耳中,如同在为一场即将上演的、决定命运走向的史诗级战役,敲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迫近的预备鼓点。而我,身处这场风暴最核心的“观众席”上,内心那片风暴眼般的安宁,却愈发深沉、稳固。

我开始在脑海中,如同一位冷静的指挥官在战前进行最后的沙盘推演,默默而系统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自己的“最终准备”。

首先,是身体的准备。我强忍着左腿伤口那如同持续被灼烧撕裂的剧痛,小心翼翼地、以毫米为单位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将身体的重心更多地转移到相对完好的背部肌肉和右臂、右腿上,让受伤的左腿尽量保持一个能够减少压迫、避免二次伤害的相对稳定姿态。我开始尝试着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活动冰冷僵硬的手指、脚踝的每一个关节,确保它们在长时间的压迫、寒冷和失血状态下,没有完全丧失功能。我知道,无论接下来迎接我的是战友破门而入的救援,还是敌人穷凶极恶的最后审讯与处决,一具保持着基本反应能力、相对“可用”的身体,总比完全瘫痪、任人宰割要好。我甚至利用身后墙壁那粗糙的混凝土表面,轻轻地、反复地摩擦着手腕上被绳索捆绑留下的、已经淤紫的伤痕,以近乎自虐的方式促进着局部的血液循环,对抗着麻木感的侵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伴随着钻心的痛苦,但我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迫自己完成。这是一个战士深入骨髓的本能,是对这具承载了太多苦难、挣扎与不屈使命的躯壳,所能做到的、最后的负责与尊重。

其次,是环境的准备。我再次调动起全部感官,更加细致地“聆听”和“感受”这间囚室,如同一个勘探者审视着最后的生存环境。凭借声音在空间内碰撞产生的微弱回响,以及皮肤对空气中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缓慢流动的气流的感知,我进一步确认,这是一个面积可能不足八平米、层高偏低、完全没有任何自然光源的封闭水泥盒子。那扇厚重的铁门是唯一的出入口,且控制权完全掌握在外部敌人手中。墙壁和地面都是坚硬的、毫无缝隙的混凝土结构,冰冷,粗糙,毫无温情可言。目光所及(即使在黑暗中),触手可及之处,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松动砖块、断裂钢筋,甚至没有一片多余的碎布。这是一个设计得毫无破绽、纯粹用于囚禁与瓦解意志的标准囚笼。彻底确认了这一点,我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释然。我彻底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关于个人独自逃脱的幻想与侥幸心理。我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信念,都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寄托在了外部那正在稳步推进、即将爆发出惊天动地力量的“雷霆”之上。这种将自身命运完全交托给集体意志的感觉,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与平静。

小主,

最后,也是至关重要、决定我以何种姿态迎接终局的,是精神的准备。

我放任自己的意识,如同一位行至生命尽头的哲人,开始以一种近乎抽离的、审视的目光,回顾我这短暂却密度极高的一生。那些重要的时刻、那些刻骨铭心的面孔,如同被精心剪辑的默片,在脑海中的荧幕上依次缓缓呈现:年少时,对父亲那份模糊的崇拜与他牺牲后那份未能亲手缉凶的、沉甸甸的遗憾,如同最初的烙印;警校操场上,挥洒着汗水、迎着朝阳立下守护誓言的热血青春,那是理想最初的模样;樱花树下,陈曦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光芒,以及那个如今看来充满了宿命感与深切伤痛的约定;然后是接受那项改变一生的任务,毅然踏入无边的黑暗,成为“林野”,在谎言、罪恶、随时可能暴露的致命恐惧与人性的拷问中挣扎求存,如履薄冰;遇到杨建国,那个亦师亦父、以钢铁意志引导我、最终为了我和任务的最终成功而慨然选择赴死的引路人,他的背影是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还有诺敏,那个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出现的、却给予了我黑暗中唯一真实温暖的女孩,她的率真、她的热烈、她那句“我不想你死”的祈求,至今仍像一根柔软的刺,深扎在心房最柔软的角落;最后,是岩温,那个话语不多、沉默如山,却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最耀眼夺目的人性光辉与战友豪情的兄弟,他用最决绝的方式,为自己的信念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也用生命为我铺平了通往最终目标的最后一段染血之路……

这些面孔,这些生命的片段,带着各自鲜明的色彩与温度,依次掠过。心中有愧疚,对陈曦,对诺敏;有遗憾,未能与杨建国、岩温并肩战至最后;有深切的悲伤,为所有逝去的、美好的与被毁灭的。但当所有这些复杂的情感浪潮退去之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浩然而问心无愧的坦然。我尽了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我坚守了我立下的誓言与职责,我克服了人性的弱点与恐惧,我最终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没有辜负警徽下的庄严承诺,没有辜负父亲未尽的遗志与期望,没有辜负杨建国如山厚重的托付与牺牲,没有辜负岩温以生命为我争取的宝贵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