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极度不甘和痛苦的嘶鸣戛然而止!
那鼓胀喷涌着暗紫火焰和污秽黑气的黑洞,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向内塌缩!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平息!喷涌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倒吸回去!无数尚未湮灭的怨魂虚影发出最后一声解脱或恐惧的尖啸,被强行吸回那迅速缩小的黑暗之中!
“轰隆隆…”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巨响,仿佛地脉在自行调整、修复创伤。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缩小!喷涌的污秽黑气急剧减少、变淡!冲天而起的怨气柱如同失去了支撑,迅速消散在浑浊的天光中!
几个呼吸之间,那曾经如同地狱之口的巨大黑洞,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淡淡焦糊味的普通土坑。坑底,隐约可见一些被高温瞬间熔融后又冷却的、如同琉璃般的暗红色结晶碎片。
整个洼地,那积压了二十年、令人窒息的阴冷、血腥和绝望气息,被这最后的爆发和净化彻底涤荡一空!崩塌倾倒的巨树残骸、腐朽断裂的树根、散落满地的灰烬和血污…一切被邪树污染过的东西,都失去了所有邪异的气息,变得平凡、死寂,如同经历了千万年自然风化的普通朽木。
风,终于真正地吹了进来。带着山野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散了洼地里最后一丝阴霾。
金色的阳光如同流淌的熔金,泼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地狱般浩劫的土地上。照亮了满地腐朽的巨大树骸,照亮了那个被弥合的、微微凹陷的土坑,照亮了散落的灰烬和零星几具已彻底风干的残骸,也照亮了远处那几个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幸存村民。
还有我。
我跪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体因为脱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阳光落在脸上,带来久违的暖意,却无法立刻驱散骨髓深处残留的冰冷。手腕上那圈焦黑的“缚魂索”痕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小腹深处,那枚被阿秀残魂冰封的“种子”依旧传来冰冷的悸动和异物感,如同一个沉睡的噩梦。
老道玄尘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身边。他默默地站着,枯瘦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蜡黄疲惫的样子,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刚才那最后一击,耗尽了他所有。他缓缓弯下腰,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却不是扶我,而是极其小心地、从我被树根拖拽时蹭破的衣襟边缘,捻起了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片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边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淡金色的…红色蝶翼碎片。它比最轻的羽毛还要脆弱,在阳光下半点光泽也无,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尘埃。
玄尘将它托在掌心,眼神专注得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他凝视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从自己那件破旧道袍的衣襟深处,摸出一个同样破旧、却洗得发白的小布袋。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脆弱到极致的蝶翼碎片放入布袋中,然后紧紧系好,郑重地放回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小主,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淡淡的白雾,随即消散。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锐利审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结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虚,“诅咒的源头已毁…纠缠的怨念…也随他们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洼地边缘那几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幸存者,又落回我身上,落在我下意识捂住的小腹位置:“你体内的‘种子’…被至亲残魂冰封…邪树意志已散…地脉秽气已平…它…暂时无碍。但此物…终究是隐患…与地脉秽气同源…需…远离此地…以人间生气…徐徐化之…”
他抬起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群山之外的方向。
“走吧。”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带着你这条命…远离这伤心地…活下去。山外…有生气…有活水…或许…能磨灭那冰壳下的邪根…这是…他们…最后的心愿。”
他不再看我,转过身,佝偻着背,拄着那把已经彻底变回锈迹斑斑模样的柴刀,一步步,蹒跚而坚定地,朝着洼地东侧那片枯死的荆棘丛走去。他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得很长,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却又带着一种阅尽沧桑、事了拂衣去的孤寂。
“道长!”我挣扎着爬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声音嘶哑,“您…您要去哪?”
老道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有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随着晨风断断续续地飘来:
“尘缘已了…该回…该回山…睡觉去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荆棘丛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洼地里那巨大的树骸、弥合的土坑、散落的灰烬,我手腕上焦黑的痕迹,还有小腹深处那冰冷的悸动,证明着昨夜那场如同噩梦般真实发生的浩劫。
阳光越来越暖。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远处幸存的村民似乎终于从极致的惊吓中缓过一丝神,有人开始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泣,有人则目光呆滞地望着洼地中心的巨大树骸和那个焦黑的土坑,脸上是彻底的麻木和空洞。
这个被诅咒了二十年的地方,似乎终于摆脱了那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血蝶不会再来了,邪树也化为了朽木。但代价是什么?是满地的尸骸?是彻底破碎的人心?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是父亲以最惨烈的方式赎罪?是母亲最后残魂的冰封?还是…我体内这颗不知何时会再次苏醒的“种子”?
活下去。
老道的话,父母最后的心意,如同烙印刻在心头。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满鲜血与绝望、如今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死寂的土地,看了一眼远处那几个如同孤魂野鬼般的幸存者。没有告别,没有言语。
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朝阳,踏着脚下被阳光晒得逐渐温暖的泥土,一步一步,朝着东方——那荆棘丛后、群山之外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片被诅咒的洼地,连同那个埋葬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村子,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最终被起伏的山峦彻底阻隔。
只有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气息,吹动我破烂的衣襟。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停下脚步,抬手遮挡,眯着眼望向那无垠的、湛蓝的天空。小腹深处的冰冷悸动,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也微弱了一丝。
就在这时——
“扑簌簌…扑簌簌…”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振翅声,如同最温柔的耳语,毫无征兆地在我身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
只见一片小小的、轻盈的红色,正从我破烂的衣襟里挣扎着飞了出来!
不是一只!
是十几只!几十只!上百只!
无数只小小的、翅膀近乎透明的红色蝴蝶,如同凭空涌现的奇迹,从我的衣襟褶皱里、从袖口的破洞里、甚至从我散乱的发丝间,轻盈地、无声地钻了出来!
它们和洼地里最后消散的那只红蝶一模一样!纯净无瑕的红色翅膀,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在炽烈的阳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又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它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邪气,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经历过极致痛苦与净化后的纯净与温暖!
它们围绕着我,翩翩飞舞,轻盈地上下翻飞,翅膀扇动带起微弱的气流,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轻柔的触感。无数点纯净的红光在我周身闪烁、跳跃,如同环绕着星辰。它们飞过我的手腕,那圈焦黑的痕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它们萦绕在我的小腹周围,那冰冷的悸动仿佛也被这温暖的红光轻柔地安抚着。
它们没有停留。盘旋了片刻,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确认,在祝福。
然后,这成百上千只小小的红蝶,汇聚成一条温暖而明亮的红色光带,如同一条潺潺流动的生命之河,在湛蓝的天空下,轻盈地、义无反顾地,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朝着那未知的、广阔的山外世界——飞去了。
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最终,化作天边一片流动的、温暖的红色光点,融入了无垠的蓝天与阳光之中,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着那片空荡荡的、只余下阳光与蓝天的方向。山风呼啸而过,吹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痕,也吹动了衣襟。
手腕上,那圈焦黑的痕迹,在炽烈的阳光下,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小腹深处,那冰封的“种子”,在红蝶带来的暖意中,沉静地蛰伏着。
我最后看了一眼红蝶消失的天际,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红色玉扣。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纯净无瑕,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光泽,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颗跳动的心。没有绳索,却散发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
我将这枚小小的红玉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转过身,沿着山梁,向着太阳,向着山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