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镜棺之谜(上)

江南的梅雨天,潮气能拧出水来,黏糊糊地裹着皮肤,也浸透了这座年久失修的老宅。林晚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堂屋里光线昏昧,姑母就躺在那张挂着灰旧蚊帐的雕花木床上,气息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小晚……” 姑母枯槁的手从薄被里伸出,冰凉得吓人,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却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某种林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裂眶而出的恐惧。“阁楼……阁楼上那东西……千万别……千万别打开!看……都不要看!”

那嘶哑的声音刮擦着林晚的耳膜,带着一种临终前极致的惊惶。她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反手握住姑母冰凉的手,轻声安抚:“我知道,姑母,您放心,我不碰。”

似乎是得到了这句保证,姑母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去,眼中的惊惧涣散,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白。手,无力地垂落。

葬礼简单而冷清。姑母一生未婚,性子孤拐,与邻里来往甚少。送走最后几个远亲,老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她是写恐怖小说的,靠编织那些光怪陆离的惊悚故事谋生。姑母的警告,连同那萦绕在老宅里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非但没有吓住她,反而像一根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那颗习惯于在黑暗中寻觅灵感的心。

阁楼上的东西?传家宝?

这几个字眼在她脑海里盘旋,混合着姑母临终时那双恐惧至极的眼睛,发酵成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她知道不该,好奇心能害死猫,更能害死人,这是她笔下无数角色用生命验证过的真理。但她是林晚,她的职业就是探究未知,哪怕那未知通向地狱。

第三天下午,雨暂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林晚踩着吱嘎作响、落满灰尘的木梯,第一次登上了阁楼。

阁楼低矮,光线几乎被隔绝在外,只有几缕从瓦片缝隙漏进来的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糜。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轻咳了一声。眼睛在昏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阁楼中央,蒙着一大块厚重的、同样积满灰尘的黑布。

那黑布覆盖下的轮廓,方正,狭长……像一口箱子,又或者……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凝滞了,带着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抓住了黑布粗糙的边缘,猛地一扯。

灰尘簌簌而下,迷蒙了视线。待尘埃稍定,那东西完整地暴露在她眼前。

是一具棺材。

一具极其古旧,样式奇特的棺材。木质黝黑,看不出原本的材质,但吸引她全部目光的,是棺材的四壁——它们并非木质,而是四面打磨得略显模糊的古镜。镜面不是现代玻璃的清澈,而是某种泛着青灰色泽的铜镜或更为古老的材质,映照出的影像扭曲而朦胧,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这就是姑母严令禁止她触碰的传家宝?一具……镜棺?

林晚绕着它慢慢走了一圈。镜棺静静地躺在那里,死寂,沉默,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吸力。她凑近一面镜壁,想看清那模糊镜面中自己的倒影。影子被拉长、扭曲,面容模糊不清,但就在那一片混沌的青色之后,她似乎……看到了别的什么。

不是她一个人。

在那层层叠叠、扭曲晃动的光影深处,隐约有无数晃动的人影。它们拥挤在一起,无声地挣扎,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又像是沉在水底即将溺毙的亡魂。密密麻麻,填满了镜面的每一寸空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炸起她全身的汗毛。她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是错觉吗?光线太暗,镜子太旧,影像重叠?

她强迫自己冷静,她是写恐怖小说的,想象力丰富是职业通病。可刚才那一瞥间的惊悚感太过真实,那镜中深处的攒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用那块黑布重新盖好这邪门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下阁楼,锁死门,再也不上来。

但她没有。

职业性的探究欲,以及对那种极致恐惧体验的渴望——这或许是她下一本书绝佳的素材——最终战胜了那点本能的警兆。

她做了一个后来无数次在噩梦中后悔的决定。她找来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具沉重异常的镜棺,一步一步,艰难地从狭窄的阁楼挪到了二楼一间闲置的卧室。棺材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仿佛砸在了她的心口上。

夜幕彻底笼罩了老宅。没有了城市的霓虹干扰,乡下的夜黑得纯粹,浓得化不开。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棂,窸窸窣窣。

林晚躺在隔壁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脑海里全是那镜棺模糊的镜面,以及其中影影绰绰的人影。老宅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木梁因为潮湿发出的轻微收缩声,老鼠在墙洞里跑过的窸窣,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

小主,

然后,她听到了。

不是幻听。

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像是用尽了所有残余的力气。

“嚓……嚓……嚓……”

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是从那具镜棺传来的。

那声音,像是指甲。长长的、已经磨损折断的指甲,在某种坚硬的、光滑的表面上,一下,又一下,绝望而徒劳地刮擦着。

林晚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她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几乎要变形,整个人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刮擦声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仿佛要一直刮到时间的尽头。它并不响亮,却清晰地穿透了墙壁,直接钻进她的脑髓里。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它直接响在她的意识深处。

这一夜,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天边泛起一丝灰白,那恐怖的刮擦声才倏然消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第二天,林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她试图用理智来解释昨晚的经历——是木头热胀冷缩?是老鼠?甚至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

但她心里清楚,都不是。那刮擦的质感,那绝望的节奏,绝非任何自然声响。

白天她刻意远离那间卧室,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张望。她在堂屋里整理姑母的遗物,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然而,一到黄昏,那种无形的压力便再次降临。

第二夜。

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自虐般的心态,再次走进了放置镜棺的房间。夕阳的余晖给室内蒙上一层不祥的暗红色,那四面古镜映照着红光,显得愈发诡异。

她站在镜棺前,看着镜中自己被扭曲拉长的倒影。依旧是模糊不清,依旧是青灰一片。

忽然,她眼皮猛地一跳。

镜子里,她的倒影……动作似乎和她不太同步。

她明明只是站着,双手垂在身侧。可镜中的那个“她”,右手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林晚死死盯住镜面,心脏狂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她试探着,极小幅度地偏了偏头。

镜中的倒影,也偏了偏头。

动作一致,分秒不差。

她松了口气,果然是错觉,太紧张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出去,她的血液就在刹那间冻结了。

镜子里那个“林晚”,在她停止动作之后,并没有立刻静止。它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肌肉机械性的、不受控制地牵扯,形成一个空洞而诡异的弧度。一双眼睛,在模糊的镜面后,直勾勾地穿透出来,锁定了现实中的林晚。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恶意。纯粹的,俯瞰猎物的恶意。

林晚“啊”地一声短促尖叫,踉跄着向后猛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镜中的倒影,依旧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不是看着她,是“窥视”着她。仿佛她才是被关在笼子里,供其观赏的物件。

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恐惧感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幻觉!那镜子里有东西!姑母说的是真的!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镜棺的只言片语的传说,模糊地记起似乎在哪本志怪古籍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称之为“困魂之镜”,“鬼王打造的牢笼”……当时只当是怪谈,一笑置之。

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第三夜。

老宅彻底成了一座孤岛,被无边的黑暗和淅沥的雨声包围。电力不知何时中断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林晚点起一支从姑母房里找到的白蜡烛,昏黄的烛光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阴影。

她把自己锁在离镜棺最远的堂屋,蜷缩在太师椅里,蜡烛就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烛火每一次不安的跳动,都让她的心脏随之抽搐。她不敢睡,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通往里屋的那片漆黑的门洞。

时间在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整个世纪。一阵异样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从里屋的方向传来。

“嗒……嗒……嗒……”

像是某种沾满了粘液的物体,在地上拖行。

声音越来越近,穿过了门洞,进入了堂屋。

烛光猛地剧烈摇晃起来,火苗被无形的压力压得低伏,几乎要熄灭。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在明灭不定的烛光边缘,一个影子,从里屋的黑暗中,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极其怪异,四肢着地,关节反拧,头颅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全身湿漉漉的,反射着烛光,像是刚从水底捞出。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整个面部就是一片模糊的、蠕动的黑暗,唯有那双眼睛——和昨晚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充满冰冷恶意的眼睛——清晰地镶嵌在那片黑暗里,死死地盯住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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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停了下来,就停在烛光勉强照亮的边缘。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几乎让林晚窒息。

然后,它抬起了那只不成形状的、仿佛由粘稠黑暗构成的手,指向林晚。

一个声音,直接在林晚的脑海深处响起,干涩,沙哑,像是无数破碎的玻璃在摩擦,又像是千百个亡魂在同时低语:

“时候……到了……”

“……需要一个……新的……”

那声音带着一种亘古的饥饿与贪婪。

“……替身……”

林晚的思维彻底冻结,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冲上天灵盖。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四肢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粘稠的、黑暗的手,缓缓地,向她伸来。

摇曳的烛火,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脚尖的刹那,“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整个堂屋,陷入了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

那不是寻常的夜色,而是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泼洒在感官的每一个角落。视觉彻底失效,听觉却被无限放大。林晚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更能清晰地听到,那“嗒……嗒……”的、湿漉漉的拖行声,近在咫尺。

冰冷、粘腻的触感,像一条死去的蛇,缓慢地缠绕上她的脚踝。

那股寒意穿透皮肤,直刺骨髓,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死气。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她猛地蹬踹,身体从太师椅上滚落,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但这疼痛反而让她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一丝力气。

黑暗中,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不顾一切地想要远离那个东西。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拖行声停了下来。

但它还在那里。她能感觉到。那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牢牢地锁定她。无形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滚开!滚开!”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窗外,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天际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光。黎明将至。

随着这微弱的光线渗入,堂屋里的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些。林晚颤抖着,鼓起残存的勇气,睁大眼睛看向刚才那东西出现的地方。

空无一物。

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水渍或粘液的痕迹,仿佛那一切只是她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脚踝上那残留的、冰冷的触感,以及脑海里回荡的“替身”二字,无比真实地提醒她——那不是梦。

天亮了。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布满灰尘的窗格,在堂屋里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老宅依旧是那座安静、陈旧的老宅。

但林晚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阳光完全驱散了室内的阴暗,才勉强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大脑却异常清醒,被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求知欲共同占据。

她必须弄清楚这镜棺到底是什么东西!姑母一定知道什么!那些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她强忍着不适,开始疯狂地翻找姑母的遗物。衣柜、箱子、抽屉……任何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都不放过。指尖划过陈旧的衣物、发黄的书籍、一些看不出用途的老物件,沾满了灰尘。

终于,在一个老式樟木箱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纸张泛黄脆弱的笔记本,以及几张同样年深日久的、模糊的黑白照片。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

字迹是姑母的,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日常琐事,天气、物价、邻里闲谈。直到她翻到中间靠后的部分,手指顿住了。

那一页的日期已经模糊,但字迹明显变得急促、凌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

“……它又在呼唤了……夜里,总能听到刮擦声,越来越响……”

“爹临终前说,这是祖上无意中得来的‘镜棺’,是极凶极煞之物,非福乃祸。乃鬼王锻造,囚禁罪孽深重之魂,令其永世不得超生,于镜中窥伺阳世,寻找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