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一片粘稠的、滚烫的泥沼,拖拽着林凡的意识不断下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着灼痛和铁锈味。那左肩的冰冷与全身的燥热交织,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不能停下。
陈教授的话如同最后一声警钟,在他混沌的脑海里震荡回响——残墨村,血髓墨,唯一的生机。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离开了招待所。夕阳的余晖刺得他眼睛生疼,柳河镇的青石板路在眼前扭曲、晃动。他避开人群,像一道游移的鬼影,朝着镇南方向走去。
三十里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不啻于天涯海角。
他开始还能勉强维持行走,但很快,体力便在高烧和“寄魂”带来的虚弱感中迅速耗尽。他不得不花光身上仅剩的、皱巴巴的钞票,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运送木材的破旧拖拉机。司机是个黝黑沉默的汉子,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怜,没多问,点了点头。
拖拉机“突突突”地轰鸣着,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林凡蜷缩在冰冷的木材上,剧烈的颠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他紧紧抓住捆木材的绳索,咬牙硬撑着。凛冽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却丝毫无法降低他额头的滚烫。
越往南走,人烟越是稀少。灯火逐渐被抛在身后,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天地。只有拖拉机车头那盏昏黄的大灯,在无边的夜幕中劈开一道微弱而孤独的光柱。
也不知过了多久,拖拉机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司机指了指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道,哑着嗓子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一片老槐树林,后面就是残墨村了。我只能送到这儿,那地方……邪性,你自己小心。”
司机说完,不等林凡道谢,便调转车头,拖拉机轰鸣着,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什么不祥之物沾染。
周围彻底陷入了死寂。
没有了拖拉机的噪音,一种远比荒山古墓更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了下来。那不是简单的没有声音,而是一种……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空洞的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在这里消失了。
林凡打了个寒颤,强撑着从木材堆上滑下来,双脚落地时一阵发软。他打开手电——这是他在镇上买的备用强光手电——光柱射向前方那条荒草萋萋的小径。
小路蜿蜒着伸向一片模糊的、如同鬼影般矗立的黑色轮廓。那就是老槐树林吗?光柱扫过,那些槐树的枝桠扭曲盘结,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像是无数扭曲的肢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再是单纯的腐朽纸香,而是混合了陈年灰尘、植物过度腐烂的霉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又带着腥甜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味道。
是血髓墨残留的气息?还是这片土地本身散发的恶意?
林凡不敢深想,他紧了紧衣领,将匕首握在手中,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迈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残墨村的小径。
脚下的荒草没过脚踝,带着夜露的冰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脚步虚浮,他不得不经常停下来,靠着路旁冰冷粗糙的树干喘息。
越靠近那片槐树林,那股混合的怪味就越发明显。手电光下,可以看到路边的杂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枯黑色,泥土也显得异常板结、贫瘠。
当他终于穿过那片死气沉沉的槐树林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不能称之为一个村子了。
那是一片彻底的废墟。
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和手电光下默默伫立,如同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伤疤。绝大多数房屋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土墙或石基。瓦砾、朽木、破碎的陶片随处可见,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
没有一丝灯火,没有一丝人气。这里仿佛已经死去了上百年。
死寂。比路上更加深沉、更加压迫的死寂。甚至连虫鸣鼠窜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所有的活物都刻意避开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这就是残墨村?那个可能藏着血髓墨线索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凡。在这样的废墟里,他该如何寻找?寻找什么?一个可能早已化为枯骨的扎纸匠传人?还是一瓶传说中根本就不存在的邪墨?
他疲惫地靠在一截断裂的石碑上,石碑上模糊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殆尽。高烧和虚弱如同无数只小手,拉扯着他的意识,想要将他拖入黑暗。他好想就此闭上眼睛,放弃这无望的挣扎。
可是……左肩那刺骨的冰冷,脑海中那纸魂客空白的面孔和写着名字的白灯笼,还有李老头那句“灯毁人亡”的警告,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不敢沉沦。
不能放弃!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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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打起精神,用手电光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废墟。该从哪里开始?
他想起陈教授的话,“隐居在村落遗址附近”。也许,那位传人并没有住在村子中心,而是在边缘地带,或者……更隐蔽的地方。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沿着废墟的边缘缓慢移动,手电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有洞穴、地窖或者独立小屋的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搜寻毫无进展。废墟太大了,而且破坏得过于彻底,根本看不出任何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击垮时,手电光无意间扫过废墟最边缘、靠近山脚的一处地方。
那里,似乎有一个……低矮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洞口?不像自然形成的山洞口,边缘似乎有人工修凿的痕迹。
林凡心中一动,连忙快步(以他目前状态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了过去。
拨开纠缠的、带着湿冷露水的藤蔓,一个约半人高的、黑黝黝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砌着粗糙的石块,虽然长满了青苔,但确实像是人工开凿的。
是地窖?还是……墓穴?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怪味从洞内飘散出来。那陈腐的灰尘味、霉味,以及那股铁锈腥甜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几乎令人窒息。
林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弯下腰,将手电光对准洞口,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洞口向下延伸了一段陡峭的土石台阶,里面空间似乎不大。手电光很快照亮了一个大约十平米见方的地下石室。
石室中央,放置着一张石台,台上空空如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而在石室的角落,堆放着一些东西。
不是家具,不是生活用具。
那是一些……扎纸匠的工具!断裂的竹篾、干涸的浆糊盆、几碟早已凝固板结、颜色诡异的颜料,还有一些裁剪到一半的、厚实泛黄的纸张。
更重要的是,在那些工具旁边,放着几个粗陶罐子。
林凡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那些陶罐前。
罐子大多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点干涸的、无法辨认的渣滓。
但其中一个最小的、密封得似乎最好的黑色陶罐,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颤抖着伸出手,拂去罐身上的厚厚的灰尘。
罐身没有任何标记,但当他试图晃动它时,感觉到里面似乎有轻微的、半凝固的液体在晃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用泥封和油布紧紧密封的罐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端浓烈、混合着血腥、腐败和某种金属腥气的怪异气味,猛地从罐口冲了出来!
这气味如此霸道,如此邪异,瞬间盖过了石室内所有的怪味,直冲林凡的天灵盖,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呕吐出来!
他强忍着不适,将手电光对准罐口内部。
罐子里,是一种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色液体。不,不完全是液体,里面似乎还悬浮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类似骨髓般的白色絮状物。
液体表面,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一种……幽暗的、仿佛活物般的诡异光泽。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血髓墨!
这一定就是血髓墨!
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这传说中的、至阴至邪之物!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全身,甚至暂时压过了高烧和虚弱!他有救了!他终于有了一丝反抗那纸魂客的资本!
然而,就在他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心神激荡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响,突然从他进来的洞口处传来!
紧接着,原本从洞口透入的、微弱的月光和夜气,被一个身影彻底堵死!
林凡猛地回头,手电光瞬间打了过去。
光线照亮了洞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干瘦、佝偻,穿着深色衣服的老人。
是李老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老头站在洞口,背对着外面微弱的天光,面部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那浑浊的双眼,在黑暗中,似乎正闪烁着一种异常冰冷、甚至可以说是……贪婪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林凡手中那个打开的黑色陶罐。
不,不仅仅是贪婪。那眼神深处,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和一种……林凡无法理解的、仿佛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般的得意。
“果然……果然在这里……”李老头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颤抖,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逼近林凡,“我就知道……跟着你,一定能找到这最后的‘血髓墨’……”
林凡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一切!
李老头根本不是什么指点迷津的好心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残墨村,就知道血髓墨!他故意说出“血髓墨”和“残墨村”的线索,甚至主动提出“寄魂灯”的方法,削弱自己的状态,都是为了……利用自己,利用自己被纸魂客标记后对生机的极度渴望,来替他找到这罐他可能寻找已久却不敢亲自来取的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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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探路、用来触发可能存在的危险、用来最终攫取成果的棋子!
一股比面对纸魂客时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寒意,瞬间贯穿了林凡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