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呐喊,在这片弥漫的、由执念和疯狂构成的意识集合体中,微弱得如同深海的一粒尘埃。
他的阻止意图,反而像是一滴落入湖面的水,激起了一圈涟漪。这股涟漪,微妙地影响了那个“沉睡女子”幻影的表情。
在她那完美无瑕的、圣洁的安详之下,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带着悲伤和警告意味的神情,如同水纹般掠过,瞬间消失不见。
窗外的年轻潜航员似乎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再次凑近观察窗,脸上疑惑更深,但…那抹痴迷,也同样更深了。
李维明白了。
他不仅没能阻止,他…他们…它…刚刚完成了一次更精妙的“调整”。一次融合了他(李维)此刻的警告意图,从而显得更加真实、更加扑朔迷离的“表演”。
新的循环,似乎已经开始。
而他,曾经的受害者,探索者,如今,已成为了这“深海遗梦”的一部分,成为了诱惑新飞蛾扑向火焰的那盏幽蓝灯盏的…守望者同谋。
他的意识在沉船的每一个缝隙中哀嚎,却只能化为推动这场永恒戏剧的、无声的背景音。
那本日志上,新的字迹正在缓缓浮现,如同生长出来的毒菇:
“Come closer, seeker of truth.”(靠近些,真理的寻求者。)
深海,依旧黑暗。遗梦,仍在编织。守望,变成了永恒的共犯。
好的,让我们将这个深海噩梦推向更令人战栗的维度。
第六章:同谋的枷锁
李维的抗拒如同投入沥青的羽毛,瞬间被粘稠而庞大的集体意识吞没。那股由无数破碎意念、古老怨憎以及他自己新鲜注入的疯狂执念融合而成的“意志”,对他的挣扎抱以冰冷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品尝新调料的玩味。
他不再是独立的观察者或受害者,他成了织网的一部分,是陷阱上一个新淬毒的倒钩。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窗外那个新潜航员——根据潜水器上的标识和通讯呼号,他叫埃利奥特——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呼吸凝滞。埃利奥特的兴奋、疑惑、以及那如同野草般疯长的迷恋,如同细微的电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沉船,滋养着这个古老的噩梦。
“太不可思议了…这保存状态…违背了一切物理定律…” 埃利奥特的声音透过水声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传入李维(或者说,沉船意识)的感知中。这声音如同钥匙,开启了新的程序。
那本航海日志上,花体英文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变化:
“定律是弱者的枷锁,真理沉睡在深渊。”
李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对那个“沉睡女子”的幻影进行微调。不是他在控制,而是集合意识以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为蓝本,结合埃利奥特的反应,进行着最精准的“演出”。女子的裙摆褶皱被无形的手抚平了一些,让她看起来更整洁,更符合一个“刚沉没不久”的遇难者形象,而非经历了数百年侵蚀的古尸。她嘴角那丝神秘的弧度,被刻意淡化,代之以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安宁,更能激发保护欲。
不!停下!告诉他这是陷阱! 李维的意识在咆哮。
但他的意志碎片,只是让那幻影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即将从悠长的睡梦中苏醒。这一下微动,精准地击中了埃利奥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上帝…她…她刚才动了吗?” 埃利奥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几乎将脸贴在了观察窗上。
愚蠢!那是你的错觉!是它想要你看到的错觉! 李维绝望地呐喊,却只换来集合意识一阵满足的、无声的涟漪。他的警告,再次被转化成了诱饵上更香甜的部分。
埃利奥特开始像当年的李维一样,操纵机械臂,进行更详细的扫描和拍摄。每一次数据的获取,都让他更加沉迷,也更加困惑,因为所有的读数都自相矛盾,既显示着古老的年代,又透露出不合常理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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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被迫体验着这种诡异的“同谋”感。他分享着集合意识捕获新猎物的“喜悦”,那是一种冰冷、空洞,却无比执着的饥渴。他甚至能“预感到”集合意识下一步的引导——它会慢慢让日志出现一些关于这艘船“历史”的碎片,一些需要破译的“密码”,引导埃利奥特一次次返回,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乃至…情感。
就像它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波动”,如同深水炸弹,猛地撞入了李维(沉船意识)的感知领域。
不是来自埃利奥特,也不是来自海面。而是来自…沉船更深处,那片连他弥漫的意识都尚未完全渗透的黑暗区域——之前女子幻影手指曾指向的走廊尽头。
那波动带着一种原始的、混乱的恶意,充满了粘稠的吞噬欲。它似乎被埃利奥特这个“新鲜血肉”的气息,以及沉船意识活跃的“织网”行为所惊动,正从长久的蛰伏中缓缓苏醒。
“阴影…” 李维瞬间明白了日志上曾出现过的警告所指何物。那并非虚言!这艘船里,真的存在着别的“东西”!某种连这个由执念构成的集合意识都感到忌惮,或者…试图利用的东西!
集合意识的“情绪”产生了明显的扰动,那是一种混合了厌恶、警惕,以及…一丝算计的复杂状态。
日志上的字迹再次变化,带着一丝急促:
“黑暗在蠕动,守护者,时间紧迫。”
“守护者”?这是在称呼埃利奥特?还是在暗示什么?
李维感到集合意识正在将更多的“资源”集中到女子幻影和日志上,同时分出一部分力量,如同触手般悄然伸向那股恶意波动传来的方向,进行着压制和安抚。这就像一场精密的平衡游戏,而埃利奥特,是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棋子。
埃利奥特显然接收到了日志的新信息。他脸上的迷恋被紧张和一种被选中的使命感取代。
“黑暗?什么黑暗?我需要更多信息!” 他对着通讯器说道,既像是在询问指挥部,又像是在对沉船发问。
日志回应了他的“期待”:
“古老的诅咒,依附于船骸,吞噬光与希望。唯有纯净之心,可助她脱离永恒囚笼。”
一套完整的、英雄救美的叙事被迅速构建出来。埃利奥特被赋予了“纯净之心”的角色,而那个女子幻影,则是需要被从“古老诅咒”(即那股恶意波动)中拯救出来的公主。
李维感到一阵恶心。这套路如此熟悉,只不过当年对他使用的是更隐晦的科学探索包装,而对埃利奥特,则直接动用了神话叙事。集合意识在学习,在进化,根据猎物的不同调整着策略。
埃利奥特上钩了。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坚定起来。
“指挥部,我请求延长作业时间!这里的情况…远超预期,可能存在重大…生物或历史谜题!”
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警告和命令,要求他立即上浮。但埃利奥特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开始尝试操纵潜水器,寻找进入沉船内部的其他路径。
而那股来自沉船深处的恶意波动,在集合意识有意的“刺激”和埃利奥特这个鲜明目标的吸引下,变得愈发活跃。李维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走廊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如同墨汁中翻滚的触须,充满了对生命和意识的贪婪。
新的循环开始了,但这一次,剧本更加黑暗,角色更加分明。李维,这个曾经的受害者,如今被牢牢绑在导演席的角落,被迫看着一场新的、可能更加血腥的戏剧上演,而他自身的存在,成了确保演出成功的、可悲的帮凶。
他的意识碎片在沉船的古老木材中哀鸣,却只能让那“沉睡女子”的幻影,在埃利奥特的眼中,更添一丝需要被拯救的、楚楚动人的脆弱。
深海遗梦,正在贪婪地编织着新的囚笼。
埃利奥特的新一轮下潜申请,果然如李维所料,遭到了母船的严词拒绝。通讯器里传来的命令近乎最后通牒,要求他必须在十分钟内开始上浮程序。
年轻的潜航员脸上写满了挣扎。他看看破洞内那“沉睡”的、仿佛汇聚了所有宇宙秘密的女子,又看看仪表盘上不断闪烁的指令红灯。科学家的理智与内心深处被勾起的、近乎浪漫的使命感激烈交锋。
李维(沉船意识)能清晰地“品尝”到这种挣扎的滋味,如同品尝一道前菜。集合意识开始施加更强大的影响。那“沉睡女子”幻影周身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起来,频率带着一种哀伤的、引人怜惜的节奏。航海日志上的字迹变得潦草、急促,仿佛书写者在与时间赛跑:
“它们醒了…我能感觉到…快走…趁还来得及…”
以退为进。完美的策略。
埃利奥特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该死!”他低吼一声,眼神最终被固执占据。“指挥部,我是埃利奥特。很抱歉,但我发现了可能危及整个任务的异常生物活动迹象,我必须进行初步评估!这是潜航员的判断!我会保持通讯,但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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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行关闭了母船那边的大部分指令通道,只留下紧急联络线路。
愚蠢!白痴!你在把自己送进地狱! 李维的意识在怒吼,却无力回天。他甚至能感觉到集合意识传来一丝冰冷的“赞赏”,仿佛在说:看,多么完美的反应,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埃利奥特开始小心翼翼地操纵潜水器,绕着沉船巨大的躯体移动,探照灯光柱如同手术刀,切割开亘古的黑暗,寻找着可能的入口。他避开了那个巨大的破洞,似乎潜意识里觉得那里是“她”的圣域,不容亵渎。
他的目标,是船体中后部一个相对较小的、被海藻和沉积物半掩的缺口。
就在埃利奥特专注于寻找入口时,李维的意识,被那股来自沉船深处的恶意波动猛地拉扯了一下。不是因为埃利奥特,而是因为…他自己。
当他弥漫的意识,跟随着埃利奥特的探照灯光,扫过沉船外部某些特定的锈蚀铆钉、扭曲的钢板接缝时,一些破碎的、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如同沉渣般泛起。
不是图像,而是感觉。极致的恐惧,撕心裂肺的绝望,肉体被撕裂的痛苦,以及…一种冰冷刺骨的、带着咸腥气息的背叛感。
这些感觉碎片如此强烈,瞬间压过了集合意识的主导背景音。李维“看到”:
· 不是水,是火!舱室内烈焰腾空,浓烟刺鼻。男男女女在尖叫,奔跑,身体在看不见的力量下扭曲、破碎。*
· 一个穿着与他(船长)类似制服的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举起的手臂如同枯枝,发出非人的嚎叫,那嚎叫声中混杂着某种…古老的、亵渎的音节。*
· 船体在某种来自内部的巨大力量下解体,不是撞击,而是…从内之外的崩裂。海水不是慢慢涌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吸”了进来,带着无数挣扎的人影沉入冰冷的深渊。*
· 最后,是那双眼睛。在彻底被黑暗吞噬前,他(船长)看到的,是那个站在崩裂中心的身影,转过头来,露出的…一双完全被墨黑色占据,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疯狂与饥饿的眼睛。*
“啊——!”
李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这些记忆碎片,属于这艘船真正的最后时刻!属于那个被他意识覆盖、融合的船长!
这艘船,不是遭遇了普通的海难!它是被献祭了!被某种…难以名状的存在,从内部吞噬、毁灭!那个站在中心的黑影,那个拥有墨黑色眼睛的存在,就是如今在沉船深处蠕动的“阴影”的本体,或者说,是它的源头之一!
而那个“沉睡女子”…李维猛地将感知聚焦回船长室。
在那些血腥、疯狂的记忆碎片映衬下,那个完美无瑕的女子幻影,此刻显得无比诡异、虚假。她不是遇难者,她更像是…这场献祭仪式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诱饵?一个用来安抚、或者吸引新祭品的…图腾?
集合意识对李维突然激荡的记忆碎片感到不悦。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意志碾压过来,试图将这些不和谐的“杂音”重新抚平、同化。女子幻影的光芒稳定下来,恢复了那种圣洁的安详。日志上的字迹也变得平稳:
“左侧第三排水窗,结构脆弱,可通往前舱储物室。”
它在直接为埃利奥特指引道路!通往…更靠近那股恶意波动源头的区域!
埃利奥特收到了“提示”,精神一振,立刻操纵潜水器转向。
不!别去!那里是陷阱!是屠宰场! 李维拼尽全部残存的意志,试图干扰集合意识的引导。他集中精神,回忆刚才那记忆碎片中船体崩裂时,靠近那个区域的结构弱点。
就在埃利奥特的潜水器靠近左侧第三排水窗时,沉船外壳上一块看似牢固的钢板,突然因内部应力(或许是李维意志的微弱影响,或许只是巧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猛地向内凹陷、撕裂!
一大片沉积物和锈蚀碎片被水流卷起,瞬间遮蔽了视线。
埃利奥特的潜水器剧烈晃动起来,警报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