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推开那扇虚掩的、发出刺耳呻吟的铁门,踏入了杂草丛生的前院。
脚步踩在枯枝和碎石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从那些破损的窗户后面投射过来,冰冷,麻木,充满非人的审视。
主楼的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厚重的木门,其中一扇已经歪斜,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林默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高处破损的彩色玻璃窗透下的、被染成诡异颜色的光斑,勉强照亮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大厅。挂号窗口的铁栅栏扭曲变形,候诊区的长椅东倒西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墙壁上剥落的油漆下,露出大片大片暗沉的水渍,形状狰狞。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子。
大厅里,走廊两侧,甚至楼梯的拐角,都挂着或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镜子。有的还是完整的落地镜,有的则破碎不堪,只剩下锋利的碎片还固执地嵌在墙上。所有这些镜面,无论完整与否,内部都一片浑浊,像是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浓雾。但林默能感觉到,那浓雾后面,有东西在动。
他不敢细看,遵循着本能的牵引和脑海中越来越尖锐的指向性杂音,朝着医院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冰冷,光线越暗淡。地上的灰尘越来越厚,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印记——不是脚印,而更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留下的粘稠痕迹。墙壁上的水渍颜色也越来越深,逐渐变成了近乎黑色,并且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他来到了一个十字走廊的交叉口。牵引感指向左边那条通往地下室的斜坡通道。通道口没有门,只有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从中渗出刺骨的寒意和更加清晰的、无数人哀嚎混合而成的精神噪音。
就在这时,他右手边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房门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仿佛玻璃珠落地的脆响。
在这极度的寂静中,这声响动如同惊雷。
林默猛地转头,心脏骤停。
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去地下室,直面那个可能是“锚点”核心的未知恐怖?还是先去查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异常响动?
最终,谨慎占了上风。他不能在自己背后留下不确定的因素。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那扇房门外,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看起来像是旧办公室的房间。家具蒙尘,文件散落一地。而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病号服、身形瘦小的人影。
那个人影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低笑。它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敲击着面前一张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桌面。
嗒……嗒……嗒……
声音规律而诡异。
林默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当他走到足以看清那人影侧面的距离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那不是一个真人。
它的皮肤是蜡质的,毫无弹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像是粗糙雕刻出来的,双眼是两个空洞的黑点。它手中拿着的,也不是玻璃珠,而是一颗……人类的眼球!干瘪,浑浊,但它就用那眼球,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默的靠近,那个人形的东西停住了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转过了“头”,用那两个空洞的黑点“看”向了林默。
没有瞳孔,没有眼神交流,但林默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锁定了自己。
它张开了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一片黑暗。
一个扭曲、沙哑,仿佛无数碎片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看……见……你了……”
“新……的……”
“材……料……”
话音未落,它那蜡质的身躯突然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坍塌下去,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状物,迅速渗入了肮脏的地板缝隙,消失不见。只留下那颗干瘪的眼球,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朝向林默的方向。
林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不是镜灵!这是什么东西?是被镜冢力量彻底扭曲、污染后产生的现实造物?还是“锚点”本身滋生的怪物?
没时间细想,他感到左手传来的牵引力和脑海中的噪音骤然增强了数倍,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一种强大的吸力!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出办公室,朝着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黑暗斜坡,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小主,
斜坡陡峭而湿滑,黑暗中只能凭借感觉向下滑行。刺骨的寒冷和浓郁的精神污染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不知滑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原本可能是医院的停尸房或者储藏室。空间远比想象中广阔,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高大的、覆盖着白布的架子,如同沉默的墓碑林。
而在空间的中央,没有架子。
那里矗立着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无比、几乎触及天花板的镜子。
镜框是某种暗沉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木质,雕刻着与镜冢铜镜类似、却更加邪异和令人不安的花纹。镜面不再是铜绿或浑浊,而是如同最深邃的黑夜,内部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疯狂的宇宙。这些光点细看之下,赫然是一个个扭曲、痛苦的人脸!
它就是“锚点”!镜冢力量在现实世界的支点!
林默能感觉到,自己左手的异变、脑海中的噪音、乃至周围空间的扭曲,其源头都指向这面巨大的魔镜!它像一颗丑陋的心脏,正在将镜冢的污秽泵入现实!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魔镜前方,站着几个人影。
不是那些蜡质的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穿着类似科研人员的白大褂,但白大褂上沾满了污渍和某种暗红色的痕迹。他们围绕着魔镜,手里拿着一些闪烁着不明光芒的仪器,似乎在测量、记录,甚至……引导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面容儒雅,但眼神却冰冷而狂热,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啊,又一个‘共鸣者’。”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而且……是被源镜深度标记的极品!太好了!我们的‘桥梁’计划,正需要你这样优质的‘材料’!”
材料?桥梁计划?
林默瞬间明白了。这些人不是无辜者!他们在研究这面“锚点”魔镜!他们在主动利用镜冢的力量!那个老人提到的“锚点”,不仅仅是指这面镜子,也可能包括了像他这样被深度标记的“共鸣者”!
他们是镜冢侵蚀现实的帮凶!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你们……疯了!”林默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疯?”老者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不,我们是先驱!我们在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个由纯粹精神和意识构成的世界!镜冢……不过是那个伟大世界的门槛!”
他挥了挥手,另外几个“研究人员”也转过了身,他们的眼神同样空洞而狂热,缓缓地向林默逼近。他们的手中,拿着的不再是仪器,而是某种闪烁着寒光的、像是手术刀又像是符文刻针的东西。
“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与源镜的连接……将成为我们稳固‘桥梁’最完美的基石!”老者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抓住他!”
林默看着那些逼近的、被蛊惑的疯子,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面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魔镜,以及魔镜中无数疯狂闪烁、哀嚎的人脸。
左手传来的冰冷和剧痛达到了顶点,脑海中的噪音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但他没有后退。
他猛地将背包扯到胸前,撕开胶袋,掏出了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来自镜冢的青铜镜碎片!
碎片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与中央那面魔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既然无路可逃……
那就毁了这“锚点”!毁了这桥梁!哪怕同归于尽!
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对生的渴望,所有被欺骗、被追捕、被当作“材料”的愤怒,全部灌注到左手——那只已被源镜力量深度侵蚀、几乎不属于他自己的手臂——然后,握着那块滚烫的碎片,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那面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魔镜,决绝地冲了过去!
“拦住他!”老者发出了惊怒的尖叫!
魔镜中的无数人脸,也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尖啸!
黑暗,裹挟着最终审判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的冲锋,如同投向炼狱的火把,划破了地下停尸房凝滞的黑暗。
他左手紧握那块滚烫的青铜镜碎片,灰白与黑色脉络交织的手臂此刻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承载着源镜诅咒与自身决绝意志的利刃。脑海中亿万镜灵的尖啸、左臂深入骨髓的冰刺剧痛、以及对那些疯狂研究者的愤怒,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推动着他,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面搏动着的、如同活物心脏的巨大魔镜!
“不——!”白发老者的尖叫声扭曲变形,充满了计划被打断的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