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の残梦》(つちのざんむ)

青年僵住,嘴唇动了动:“三…三升?”

“那就是二百四十文。”虎千代屈起手指,第二根指节叩了叩玻璃片,“再算草木灰——你怀里这梣木灰,得烧十捆柴才出一斤,柴钱五十文;淋灰浓缩要两个杂役忙一天,工钱三十文;若狭的藻灰,运到清洲要加三倍运费,又是一百文。”他的指尖逐一划过那些数字,像在清点刀刃上的缺口,“这还没算烧皂的柴火、装皂的木模——你告诉我,一块‘跨时代利器’,成本要多少?”

青年的脸从惨白转成青灰,喉结滚了滚:“可…可卖得贵!南蛮皂要三贯……”

“是大学生吧。”虎千代看了手里那个“猪味灰砖”,闻了闻那浓烈的猪油味,才继续说道,“还是个文科生…别瞎折腾了。”

青年的脸“腾”地红了,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伸手就要去抢油纸里的皂砖:“我懂皂化反应!我能调碱度!加松脂去味,加炭粉去污——”

“松脂要去纪伊山采,炭粉得烧上好的栎木。”虎千代的话像冷雨,浇灭了他的激动,“你雇人去纪伊?来回要半个月,运费抵得上十块皂;烧炭的柴,你跟寺里抢?还是跟我家老爹要?”他指了指青年袖口的白灰,“这是你自己烧灰蹭的吧?昨晚煮皂煮到后半夜?你偷柴不怕奉行追捕?”

青年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发颤。虎千代看得分明,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干净的草木灰,指节处有被碱水灼伤的红痕——那是没戴防护、硬熬着煮皂的痕迹。

“你以为‘跨时代’是嘴说的?行啦,乱世快结束了,找个婆娘结婚生娃吧。这年头的女人比前世老实得多…权当是苦中作乐吧。”虎千代拎起那块皂砖,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皂砖碎成几块,里面还裹着没融透的灰粒,“你走远点点吧,让我家老爹见了,能把你绑在柱子上,用这皂砖砸你的头——他去年才砸了清洲町的南蛮货铺,你忘了?”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是福岛家的巡逻武士,腰间的胁差晃着寒光。青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色彻底白了。

“佐助。”虎千代喊了一声,佐助立刻上前,将青年怀里的玻璃片抽出来,随手扔进旁边的泥沟——绿莹莹的玻璃陷进湿泥里,瞬间没了光泽,跟块破石头没两样。

“滚吧。”虎千代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黑马打了个响鼻,“再在清洲町折腾这些,下次被家老抓了,别说是认识我。”

青年看着满地的皂砖碎片,又看了看泥沟里的玻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一个字,抱着油纸包,头也不回地跑了,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串泥点。

虎千代没再看他,调转马头往练兵场去。风里还残留着皂砖的猪脂腥,他却忽然觉得轻松——刚才那番话,像在跟前世的自己告别。那些小说里的“开挂神器”,在这战国乱世里,不过是随时会引火烧身的累赘。

快到练兵场时,远远就听见竹枪破空的“咻咻”声,二十个足轻正分成四组,练着“饿鬼绞杀阵”。平八郎的枪尖比昨日稳了些,柴田的滑步也少了几分滞涩——他们的肩膀更宽了,呼吸也更沉了,那是吃肉练出来的底气,是比肥皂、玻璃更硬的本钱。

“少主!”佐助赶上前来,递过一杆新削的竹枪,“刚才那小子,会不会去报官?”

“他不敢。”虎千代接过竹枪,掂了掂重量,“他偷用主君的柴,私造南蛮玩意,比我更怕见官。”他走到场边,看着足轻们的动作,忽然喊了一声,“停!”

所有人立刻僵住,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虎千代举起竹枪,指向远处的树:“三人一组,去把那棵枯树的枝桠挑下来——用今天练的‘流水劲’,别用蛮力。”

足轻们立刻行动起来,三组人相互配合,竹枪像活过来的蛇,轻巧地挑断枯枝,没有一个人用肩推、用臂抡。虎千代看着他们,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块肥皂赚二十文,不够买半斤鲸肉;一个练熟“饿鬼阵”的足轻,能在关原的乱兵里护住他和母亲的命。本多忠胜的目光、父亲的羞辱、母亲的泪水,都在告诉他:在这刀光剑影的时代,能靠得住的,从来不是什么“跨时代利器”,而是握在手里的枪,和身边能托命的人。

风卷着练兵场的黄土,吹走了最后一丝皂砖的腥气。虎千代举起竹枪,大喝一声:“再来!今日练到日落!”

竹枪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更利,像要刺破这庆长五年初春的冷雾,扎进关原那片注定染血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