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水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家康会拒绝这条“生路”。
家康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请你回禀淀殿殿下,若她还念及老夫往日侍奉太阁的些许苦劳……便不必驱策老夫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眼睛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深渊中亮起的两点寒星,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容我,在这山城国,看一看……这京都的月色吧。”
家康的话直接吓傻了速水,他当然不懂家康的算计,关东易主,现在有敌军围城,自然诸将唯他马首是瞻。可敌军撤了,那群关八州的地侍和足轻,甚至陪他转封关东的三河旧人也都能跑个干净。
当年关圣人水淹荆州威镇寰宇,回夺江陵时也敌不过城头射下的家书——纵虎归山智谋,驱虎吞狼之计?那也要看看老虎有没有那个心情。
留在这里能牵着毛利辉元那条守土之犬不能西归。赖在伏见城和联军对峙就能保自己的大军不散。待赖陆那个的狂悖的家伙上洛时,无论是丰臣,还是羽柴,谁不高看他一眼?
不过家康没明说的是,打上杉景胜真未必是昏招。毕竟以现在关西及西国诸公的那副“举大义惜身,见小利忘命”的丑态。现如今农忙在即,各个都想着破伏见,取了他家康的项上人头,依旧是相互推诿,尚不肯尽力,更遑论跨数国击赖陆了。
“喂,甲斐守,替我为淀君带句话。家康授首之日,便是各家折返之时。”说到这里的家康,竟站起身来,俯瞰着速水一字一顿的说,“那时,大阪便要独自面对羽柴赖陆的十万大军了。让淀君想办法劝劝治部少辅,让他送点粮草过来,否则盟军没了我这个靶子,早就跑了。”
随后,家康看着那个驱虎人被信吉的马鞭抽出去,踉跄跌入尘土,竟笑出了声。他回身拾起案上两封文书——《羽柴赖陆邀东海道诸公会猎甲州书》与《直江兼续复羽柴赖陆公书》——像翻弄牌九似的轻轻一捻,喃喃道:“虎千代取甲州,确是妙手。山内、中村、堀尾、田中诸队若被他挟来会猎,上洛大道便是一片通途。可若换作我──”
他指尖在「上杉」二字上敲了敲,声音低得只剩气息:“先让伊达、最上、南部分掉会津几郡田作订金,这些‘雪国浪汉’便肯当先锋。上杉一灭,甲州仍空;空城无主,粮秣无着。待到小夏初收,畿内新米进仓,西国那几万张口,却却吃得快。届时大阪只剩陈谷──”
家康抬眼望向伏见城外的连天秧苗,笑意像锈刀慢慢出鞘:
“那时他赖陆就算兵不血刃,也得等我替他吃掉淀殿的存粮。城?何必打。饿到八月,大阪自己掀了城门迎他。”
他把两封书信重新叠好,随手塞进速水遗落的绢袋,像替对手提前写好讣闻:
“虎千代要当关白,只需封我便是,谁让京都在俺这个三河老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