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珊瑚伪物语 (さんご にせものがたり)

俺蹲在旁边瞅着,心里直叹气。柳生样这会儿跟疯了似的,找来找去,竟把之前造肥皂剩下的半袋草木灰也抱来了,兑点水和成泥,往新裂缝里糊。那草木灰泥是黑的,跟红褐的墙面一混,活像在伤口上抹脏东西,更难看了。可他不管,糊完一处又一处,连那些气泡留下的小窟窿也没放过,全用黑泥填上。

可这黑泥刚糊上没多久,就被墙里面的劲顶得翘了边——里面的水泥还在膨胀,把黑泥壳撑得裂开,露出里面红褐的底色,像珊瑚上长了层黑霉。有的黑泥块直接掉下来,露出底下更大的窟窿,窟窿里还能看见扭曲的玉钢条尖,跟珊瑚枝从缝里钻出来似的。

就这么折腾到太阳快落山,柳生样终于瘫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俺凑过去一看,那哪还是堵墙啊?

墙面歪歪扭扭,到处是鼓起来的包和张牙舞爪的裂缝,裂缝里露着黑泥和红褐水泥,像珊瑚的纹路;之前塞进去的玉钢条,有的从裂缝里戳出来半截,有的被拧成麻花状贴在墙面,有的断口处还挂着水泥块,活像珊瑚的枝杈;那些没震出来的气泡窟窿,被黑泥糊得半露半藏,倒像珊瑚身上的小孔洞。

最像珊瑚的是墙左下角那块——那里的灰浆因为铁砂多,干了之后颜色最深,暗红发黑,表面的裂缝像树枝似的往四周岔开,每道裂缝里都露着点黑泥,有的裂缝尽头还鼓着个小包,包上戳着半截弯弯曲曲的钢条,钢条上的铁锈和暗红的水泥粘在一起,活像珊瑚枝上的毛刺。

还有些气泡留下的窟窿,大小不一,有的窟窿里还卡着碎石灰块,像珊瑚虫钻出来的洞,俺往窟窿里瞅了瞅,能看见里面没干透的灰浆,带着血丝,跟珊瑚里面的“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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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折腾到太阳快落山,柳生样终于瘫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俺凑过去一看,心说:完了,把活儿搞成这样。估计一顿好打是跑不了了。

可谁知没过两天,赖陆公竟亲自来了这踟蹰崎馆后的空地。他围着那堵烂墙慢慢踱步,那双桃花眼眯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脸上瞧不出是喜是怒。柳生样吓得跪在旁边,头都不敢抬。

俺当时心里直打鼓,寻思着赖陆公这回怕是要动真怒,柳生样少不得又得挨顿收拾。可俺料错了。

赖陆公在一处最恶心的墙前停下脚步,那里,几根玉钢条被拧得如同老梅枝干,突兀地刺出,周围的水泥因膨胀而裂开,形成了层层叠叠、如同花瓣般的诡异形态,表面的气泡孔洞密密麻麻,又被铁锈和血污染得暗红发黑。

他忽然俯身,用指尖轻轻拂去一块凸起上的浮灰,露出底下更加清晰的、如同珊瑚虫骨般的细密孔窍。

“胜重。”赖陆公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半分波澜。

“俺在!”俺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片“废墟”之上,仿佛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你看此处,”他淡淡道,指尖虚点着那片区域,“孔窍玲珑,纹理天成,看似杂乱,却暗合古拙之趣。还有那边,铁骨虬结,破壁而出,倒有几分不屈的气象。”

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处早就没了墙的样子,层层往外翘,像花瓣似的叠在一起,每层都透着暗红,最外层还剥落了几块,露出里面更暗的颜色,像珊瑚的“枯瓣”。几根玉钢条从“花瓣”中间刺出来,有的钢条断口处还挂着小块水泥,水泥上沾着点黑泥,像珊瑚枝上挂着的小石子。

更邪门的是那处姑且称为墙的地方,因为血和铁锈混得不均匀,有的地方红得发亮,有的地方发黑,还有的地方带着点灰,跟海边见过的红珊瑚沾了泥似的,只不过这“珊瑚”凑近了能闻见股腥气,俺偷偷往后退了退,生怕沾到身上。

俺心里嘀咕:那不就是没震出来的气泡和撑断了的铁条嘛?还古拙之趣、不屈气象……赖陆公说话就是有学问,俺是听不懂,但俺大受震撼。

“还有那色泽,”赖陆公继续品评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沉红如血,间杂玄黑,非人力可调配,乃是……嗯,乃是机缘巧合,天地煅烧所致。”

俺偷偷瞄了一眼那暗红发黑的颜色,心想这不就是铁锈和猪血混一起没搅匀嘛……

“胜重,”赖陆公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取锤凿来。将此墙东北角,自此处……至此处的这段,‘请’下来。动作仔细些,莫要损了这天然的风骨,尤其,莫要让那些断铁之茬口,露了行迹。”

“请……请下来?”俺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赖陆公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此物虽不堪筑城,然观其形貌,倒也别致。稍加修整,或可……悦目。”

于是,俺就提着锤子和凿子,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足轻,按照赖陆公划定的范围,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块最像珊瑚枝杈的地方给敲了下来。俺们干得满头大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那“天然的风骨”给敲碎了,或者让那些要命的断铁茬子露出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俺也知道了。那些敲下来的烂墙块,被工匠们拿去,又是打磨,又是上蜡(据说是为了遮味儿),最后愣是给弄成了那尊唬住了京都敕使的“九尺映日珊瑚皇”。

俺每次看到那玩意儿摆在显眼的地方,心里就忍不住想笑,又有点发毛。柳生样捣鼓出的最失败的一堆垃圾,到了赖陆公手里,怎么就变成了能搅动天下风云的“神物”了呢?

赖陆公的心思,俺老柴田,是永远也猜不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