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眉目低垂的正荣尼竟直接推门而入,手捻念珠的她看到淀殿苍白的面色,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淀君承载天下之重,万望珍重玉体啊。”
她并未立刻答话,而是等正荣尼捧起信后,方才端起自己最爱的那黑漆茶碗,指尖在碗壁的金莳绘桐纹上摩挲了片刻,仿佛在触摸太阁留下的余温。良久后,方才开口道:“治长送信已经为赖陆所害,我实不忍你去关东。可此时若派寻常男子去,刚烈者,不免因意气之争而坏事。懦弱者,又未必敢据理力争。天下虽大,能所托之人唯有你了……”
正荣尼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笺,将其仔细纳入怀中。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静立片刻,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仍在微微抽泣的淀殿。
“殿下,”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贫尼此去,非为逞口舌之利,亦非为争一时之气。贫尼乃方外之人,此身此心,早已奉予佛前。此番东行,不过是携着殿下的慈母心肠,渡那迷途之人一段水路罢了。中纳言纵有雷霆之怒,想来也不至加于一老尼之身。”
她的话语像一缕檀香,稍稍驱散了广间内的焦灼与悲戚。
“至于福岛左卫门大夫……”正荣尼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于权中纳言有养育之恩,贫尼途径尾张时当竭力劝其来归大阪,届时不妨将秀赖相托。”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而赖陆殿那边,至坚之冰,非烈日所能骤融,反需涓涓暖流,徐图缓化。殿下此刻,尚需有准备才是啊。”
淀殿抬起泪眼,望着眼前这位沉稳的老尼,心中百感交集。正荣尼的话,虽无速水守久的巧言令色,也无石田三成的慷慨激昂,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她仿佛在绝望的深渊旁,看到了一根坚韧的藤蔓。
“一切……就拜托您了。”淀殿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一丝寄托,“若此事能成,我必重修庙宇再筑金身。”
正荣尼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阿弥陀佛。贫尼不求功德,只愿殿下能暂宽圣心,保重御体。世间万般纷扰,终有尘埃落定之日。”
言罢,她不再多言,转身悄然退出了大广间。那袭朴素的缁衣消失在门廊的阴影中,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却带着撬动巨石的使命。
广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地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淀殿手中那碗早已凉透的茶。她指腹再次摩挲过碗壁上冰冷的桐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大阪城的未来,此刻似乎系于一位老尼的步履,以及那封浸染着泪痕与无尽算计的书信,正踏上前往江户的、吉凶未卜的旅程。
而此刻的江户城,羽柴赖陆正与督姬,斜靠在天守顶层栏杆上,俯瞰着他日益庞大的战船队伍在浦贺水道集结。凛冽的海风鼓动着他们夫妻的阵羽织,猎猎作响。半月后,一封来自大阪的、混合着哀怨、指责与卑微恳求的书信,正即将送入他的手中,试图用过往的情谊与算计,动摇他钢铁般的意志。
风暴,正在东西两岸同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