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正则一愣。
“让你转过去,面朝车厢壁。”松姬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正则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咕哝着笨拙地转过身,宽阔的背脊几乎堵住了大半个车厢,只能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片刻沉默后,松姬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在提问,又像在陈述一个测验:“我问你,我右边后腰上,靠近脊骨的地方,是不是有颗小指肚大的、朱砂色的痣?”
正则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他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洁肌肤,以及更鲜明的、其他部位的触感记忆。他挠了挠剃得发青的头皮,迟疑地、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回答:“没……没有吧?俺记得……那儿光溜溜的?”
“哦?是吗。”松姬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你再想想,我左边手腕内侧,有没有一道寸许长的浅疤,像是小时候被什么利石划过的?”
正则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拼命搜索记忆。腕子?他好像总是攥着她的手腕,可那触感……是滑腻温热的,哪有什么疤痕的阻碍?他越想越模糊,只好含糊道:“疤?好像……也没有?”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腕突然从他身后伸到他眼前。正则下意识看去,只见那白皙的腕子内侧,赫然横着一道淡白色的、寸许长的旧疤痕!像一条细小的蜈蚣,静静地趴在那里。
“这……!”正则猛地扭回头,满脸惊愕。
松姬已经整理好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你看,你连我身上有没有疤、痣长在哪里都记不清。你记得的,不过是‘福岛正则的女人’该有的样子——最好是光洁无瑕,任你施为的样子。”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锐利地盯住正则困惑的双眼,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那些大名,加藤嘉明、藤堂高虎,他们见过的‘来岛松姬’,是什么样子?是一个海风吹得皮肤粗糙、也许还带着汗味、会叉着腰骂人的海贼婆娘!他们或许记得她大概的眉眼,但谁会死死记住她耳垂后有没有痣、笑起来嘴角是上扬几分还是下垂几分?”
“人的脑子,是会偷懒的。”松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给他们一个‘吉良晴’的名字,一个‘羽柴赖陆生母’的身份,再配上这一身他们觉得‘天下人之母’就该如此的打扮……他们脑子里那个模糊的‘海贼婆’影子,自然就会被这个更响亮、更‘正确’的名头和样子给挤掉、盖住。”
正则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不是在胡搅蛮缠,而是在用一种他无法反驳的、近乎巫术的方式,剖析着人心最底层的漏洞。
松姬最后靠回厢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所以,别再纠结像不像了。从现在起,我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你信了,他们……自然就会信。”而后正色道,“更何况左卫门大夫,妾身本就是松姬的亲姐,相似一些才是正理。”
福岛正则怔怔地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曾经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留下印记的大手,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事实”产生了巨大的动摇。他喉咙滚动了一下,那句“你到底是晴还是松”的疑问,终究没能再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