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月,苏文渊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在卫燎原这位北境最高统帅不计代价的全力支持之下,北境新政这台庞大而又精密的机器,以一种近乎于野蛮的姿态,在这片逸散着苍凉的土地上,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苏文渊被卫燎原直接任命为“镇北军屯垦司”的最高主官,官拜正五品,节制北境十三州所有与屯垦、农桑、工造相关的政务。这个任命,无异于将整个北境的民生大权,都交到了他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手中。
这道任命,如同在一锅滚油之中,投入了冰水,瞬间便在北境本就暗流涌动的官场与士绅阶层之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反对的声浪,几乎要将朔方城的天都给掀翻。
无数自诩为清流的文官,以“祖制不可违”、“竖子不足与谋”为由,联名上书,痛陈此举之荒谬。
那些将北境的良田与矿脉,视为自家私产的士绅地主们,更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上蹿下跳,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试图阻止这场即将触动他们根本利益的改革。
但是,他们所有的努力,在卫燎原饮饱了异族鲜血的战刀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与可笑。
面对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官,卫燎原的处理方式极其简单粗暴——不听,不见,不理。
你们有本事,就去京城告御状。
只要陛下的罢免圣旨一日未到,在这北境之地,他卫燎原的话,便是天。
而对于在暗中煽风点火,试图组织农户抗拒新政的士绅地主,他的手段则更加的直接,也更加的……血腥。
“凡蛊惑人心,阻挠军令者,以通敌论处,杀无赦。”
仅仅是一道冰冷的将令。
伴随着十数颗,被高高挂在朔方城城头之上,死不瞑目的人头。
便让整个北境所有的反对之声,在一夜之间,戛然而止。
这便是卫燎原的道。
也是这场改革最锋利,也最有效的破冰之刃。
他很清楚,在任何一个时代的变革之初,想要依靠温吞的道理,去说服那些早已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既得利益者,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有最锋利的刀,与最冰冷的血,才能为新秩序的诞生,扫清前路上所有的障碍。
在扫清了所有的外部阻力之后,苏文渊便将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场,足以让他名留青史,也足以让他遗臭万年的豪赌之中。
他没有在温暖舒适的帅帐之内,纸上谈兵。
而是亲自带着一支亲卫队,以及数十名从镇北军下辖的学院紧急调派而来的,精通算学与格物的年轻学子,一头扎进了北境那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地。
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几乎走遍了北境十三州,每一片主要的屯垦区。
亲自走进田间地头,与世代耕作于此的老农,促膝长谈,了解当地最真实的气候与土壤情况。
也会亲自钻入阴暗潮湿的矿洞,与那些衣衫褴褛的矿工,同吃同住,勘探着每一条矿脉的储量与分布。
他甚至会亲自登上被冰雪覆盖的燕山之巅,迎着那凛冽的寒风,去勘测风向,记录水文,为日后修建风力与水力驱动的灌溉设施,收集着最原始,也最宝贵的第一手数据。
他的身上,褪去了本属于解元公的儒雅与光环。取而代之的,是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质朴与厚重。
他在这场行走之中,看到了最真实的人间。
也找到了自己“齐家治国”之道,最坚实的根基。
……
而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屯垦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同时。
苏文渊自身的修行,也并未有丝毫的懈怠。
恰恰相反。
他在这种深入民间,以天地为课堂,以万民为书卷的独特格物方式之中,其修为竟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疯狂地精进着。
君子之境,讲究的是修身。
而何为修身?
克己复礼,言行合一,仅仅是其表。
其真正的核心,在于将自身的道,与这方天地的理,相互印证,相互融合,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苏文渊的道,本就是经世致用,为生民立命。
他亲手将划时代的曲辕犁图纸,交到那些喜极而泣的老农手中,看着他们在试验田里,用比以往节省了一半不止的力气,犁出了更深、更松软的土地时。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道心,与这片渴望着丰收的黑色土地之间,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共鸣。一股股,由万民最质朴的感激与期盼,所凝聚而成的磅礴愿力,化作无形的甘霖,不断地滋养着他日益凝实的文胆。
在神工岛送来的技术支持之下,他亲自指导着工匠们,在北境第一大河黑江之上,建造起第一座利用水力驱动的大型筒车。看着滚滚的江水,被源源不断地送入早已干涸数月的万顷良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