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萧承稷的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汹涌。
“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账册,不是太子,而是人心。
萧云安垂首站立,皇帝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他未来的命运,甚至生死。
他没有立刻回答。
御书房内,只有父子二人一站一坐,一问一默。
许久,萧云安才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躲闪,直视着御座上那位掌控天下权柄的父亲。
“回父皇的话,在回答如何处置此事之前,儿臣想先问父皇一个问题。”
萧承稷眉毛微微一挑,示意他说下去。他倒想看看,这个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父皇,您是想做一位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雄主,还是只想守住祖宗基业,做一位安稳太平的守成之君?”
这个问题一出,萧承稷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考量,而是一种被触动了心底最深处欲望的锐利。
他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萧云安知道,他赌对了。
他的父皇,这位已经坐了三十年江山的帝王,内心深处的火焰从未熄灭。
“父皇,大夏疆域辽阔,但北有胡狼环伺,东有倭寇侵扰,西有诸国林立。我大夏的版图,不该仅限于此。”
“儿臣在朔州时,曾与大哥登高远望,亲眼看到草原的广袤无垠。那片土地,足以让我大夏的牛羊增加一倍。那里的铁矿,足以让我大夏的兵刃再锋利三分。”
萧云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萧承稷的心坎上。
“你想说什么?”萧承稷的声音有些沙哑。
“儿臣想说,若要开疆拓土,必先安内攘外。攘外易,安内难。”
萧云安伸手指了指御案上的那本账册。
“这本账册,只是冰山一角。太子结党营私,贪墨军饷,卖官鬻爵,早已不是秘密。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多少人与他利益相连?这棵大树的根,从上到下,恐怕早已被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
“父皇,您想一想,若是此刻对北胡用兵,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后方的粮草军饷却被层层克扣,送上去的兵器是些残次品,我们拿什么去赢?就算赢了,打下来的疆土,又要交给谁去镇守?是交给这些满脑子只想着捞钱的蛀虫吗?”
“届时,别说开疆拓T土,恐怕连守成都难以为继。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只需一点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
萧承稷的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知道,萧云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朕彻查?”萧承稷冷冷地问,“你知道彻查下去,会牵连多少人吗?整个朝堂,恐怕要空一半。到时候人心惶惶,国本动摇,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儿臣担不起。”萧云安坦然道,“但父皇您担得起。”
他向前一步,双膝跪地,叩首道:“父皇,刮骨疗毒,非有大魄力者不能为。此事若交由三司会审,或是交由任何一位大臣主理,都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与妥协之中,最终不了了之。因为他们,都是这棵大树上的人,谁敢真的对自己下刀?”
“要整治这朝堂,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到足以斩断一切牵连,又干净到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刀。”
萧承稷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目光幽深。
“你,想做这把刀?”
“儿臣,愿为父皇做这把刀!”萧云安抬起头,目光灼灼,“儿臣自幼体弱,远离朝堂,与京中百官并无深交。儿臣被废黜王位,在他们眼中,早已是个死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废物。由儿臣来做这把刀,最合适不过。”
“他们不会防备一个‘废物’,更不会想到一个‘死人’会向他们挥刀。儿臣可以替父皇做尽所有恶事,肃清朝堂,将所有罪责揽于一身。待到尘埃落定,朝堂清明,父皇可以再下一道旨意,斥责儿臣滥用职权,滥杀无辜,将儿臣再次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到那时,父皇既能得到一个干净的朝堂,又能收获一个仁德宽厚的好名声。而儿臣,只求父皇能赐儿臣一个逍遥王爷的虚衔,让儿臣带着王妃,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了此残生。如此,于国,于父皇,于儿臣,都是最好的结局。”
一番话说完,萧云安再次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静待着最终的审判。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萧承稷没有说话,他站起身,缓缓踱步。
龙袍的下摆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萧云安的心跳上。
他走到萧云安面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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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很好听。”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为国为民,为朕分忧,最后只求一个逍遥王爷。云安,你告诉朕,你心里,当真对那个位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
皇帝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御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