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眼前的霸王,已不再是那个他能辅佐、能规劝的少主了。那苍白的火焰不仅吞噬了他的仁恕,更焚毁了他最基本的理智与信任。
哀莫大于心死。
范增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而苍凉的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自嘲:
“呵呵……哈哈……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
“请骸骨归”——这是臣子告老还乡最决绝、也最悲凉的辞令。他不再辩解,不再恳求,只想离开,离开这个他倾注了毕生心血,却最终视他如仇寇的君王,离开这片让他绝望的霸业泥潭。
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谁都看得出,这是一道无法挽回的裂痕。
项羽看着范增那瞬间佝偻下去、仿佛所有精气神都被抽干的背影,眼中那苍白的火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本能的依赖与多年相处的情分想要冲破猜忌的壁垒。他张了张嘴,或许,哪怕只是一句象征性的挽留……
但就在那一瞬间,劫火的苍白光芒骤然炽盛,如同毒液般注入他的意志!“烛龙鬼瞳”中闪过一丝暴戾,那刚刚萌芽的、属于“人”的情感,被无情地碾碎。猜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既然心生去意,便是确有异心!留之何益?!
盛怒,取代了那瞬间的犹豫。他感到的是权威被冒犯,是“背叛”被坐实的狂怒。
“准!”
一个字,如同冰雹砸落地面,冰冷,坚硬,不带丝毫转圜余地。
范增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他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帐外走去。那曾经挺直如松的脊梁,此刻弯曲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没有再看项羽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这一生最后的尊严。
林煜和禽滑素在远处,清晰地看到了范增走出王帐的那一幕。老人的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那是一种希望彻底燃尽后的虚无。他的离去,不仅仅是一个人退出历史舞台,更象征着一个时代——那个或许还存在一丝理性、一丝长远谋划可能的时代——随着他一起,悲凉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