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骄傲的囚笼

范增的离去,如同抽走了西楚霸业最后一块理性的基石。彭城的王宫,并未因少了一个“聒噪”的老臣而变得宁静,反而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氛围所笼罩。这座宫殿,日益成为一座由纯粹骄傲构筑的、华丽而冰冷的囚笼,而囚禁其中的,正是它那至高无上的主人——项羽。

朝会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压抑。曾经还敢偶尔进言的将领,如今都学会了察言观色,噤若寒蝉。项羽高踞王座之上,玄甲依旧,但那周身萦绕的苍白光晕已近乎实质,如同流淌的水银,将他与外界隔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双“烛龙鬼瞳”扫视臣下时,不再有审视与决断,更多的是……一种对顺从与赞美的饥渴,以及对任何异见的、近乎神经质的敏感。

林煜和禽滑素隐匿在殿柱的阴影里,如同观察着一场逐渐走向癫狂的仪式。他们看到,有将领呈上军报,提及齐地仍有零星抵抗,或是刘邦在荥阳一线加固防御,话音未落,项羽的眼神便骤然冰冷,那苍白火焰猛地窜起,吓得将领慌忙改口,将不利战况粉饰为“疥癣之疾”,将敌人的稳固描述为“困兽犹斗”。唯有听到“陛下神威”、“霸王无敌”、“逆寇望风披靡”之类的谀词时,他眼中那躁动的苍白火焰才会稍稍平复,嘴角甚至可能勾起一丝近乎僵硬的、满足的弧度。

拒谏饰非,已成为他新的本能。任何不谐之音,任何可能触及他“完美无缺”、“天命所归”形象的信息,都会被他那被劫火固化的骄傲自动过滤、扭曲,甚至引发狂暴的反弹。

“他听不见了……”禽滑素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悲悯,“他只听得到他想听的,只看得到他想看的。这座宫殿,这片疆土,甚至这整个天下,在他眼中,都只是他个人意志的延伸,容不得半点‘不完美’的瑕疵。”

林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右眼持续传来低沉的灼痛感,计数器上的读数稳固地维持在一个极高的水平,并且偶有危险的脉冲式跳跃。他能感觉到,项羽的灵魂正在那苍白劫火的煅烧下,变得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脆弱。极度的骄傲,筑起了高墙,也将他自己孤立在了无人理解的绝峰之上。

而在这座骄傲的囚笼中,唯一还能短暂靠近他,试图给予一丝慰藉的,便只剩下虞姬。

夜色深沉,王宫深处的寝殿,烛火摇曳。项羽卸去了甲胄,只着单衣,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地图,目光却空洞地落在虚无处。那紧锁的眉头,那周身无意识散发出的、混合着暴戾与孤独的气息,比白日朝堂上更加令人心悸。

虞姬端着一碗羹汤,步履轻盈地走近。她的容颜依旧美丽,但眉宇间那份化不开的忧虑与日渐加深的疲惫,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大王,”她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柔得如同月光,“夜深了,用些羹汤,早些安歇吧。”

项羽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的“荥阳”位置重重划过,留下深深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