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域城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的雨丝裹着潮气,打在染坊的窗纸上沙沙作响。林野蹲在灶台前,看着陶瓮里的梅子在温水里慢慢舒展——这是周婆婆凌晨送来的新摘青梅,果皮上还挂着雨珠,浸在水里泛着淡淡的青红,像藏着半缕晚霞。
“加三勺北漠的盐试试?”苏晴抱着账本进来,辫子上沾着的雨珠滴在账册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痕,“柳嫂子说,盐能固色,上次她用盐湖卤水腌梅子,红得能透见缸底。”
林野往瓮里撒了把盐,指尖触到水面时,突然想起其其格临走时的话。北漠的雪水该化了吧?不知道她用雪水调的染液,会不会比晨露更清透。他用长勺搅动梅子,果肉的酸涩混着盐的咸,在水汽里漫开,竟奇异地压过了染坊惯有的靛蓝气息。
“赵峰去码头接南陆商队了?”苏晴翻着账本,指尖划过“北漠商盟,预定月光蓝布百匹”的字样,“他们带的苏木到了吗?我想用苏木混梅子染点绛红色,给会馆的廊柱换层新漆。”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赵峰的大嗓门,混着南陆商人特有的软糯口音:“林野!苏晴!快来瞧稀罕!”
两人掀帘出去,只见赵峰正抱着个半人高的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绣着南陆特有的缠枝纹。南陆商人是个戴竹笠的老者,自称姓谭,手里把玩着串菩提子,笑眼眯成条缝:“这是岭南的胭脂木,泡在米酒里三个月,能染出‘醉红’,比苏木艳三分,还带着酒香。”
林野解开红布,一股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罐里的液体红得像融化的玛瑙,晃一晃,挂在罐壁上的红痕能拖出长长的尾,像谁用胭脂在陶上画了道晚霞。“当真能染布?”他舀起一勺对着光看,红得几乎发暗,却透着种温润的光泽。
“试试便知。”谭老从行囊里掏出块素布,浸入罐中,再拎起时,布面已经染上了层淡淡的绯红,“这是头遍染,要染出‘醉红’,得反复浸七次,每次都用新酿的米酒洗——就像南陆的姑娘描眉,得一层一层晕开才好看。”
苏晴突然拍手:“有了!用梅子水打底,再浸胭脂木染液,最后用周婆婆的盐湖卤水固色,说不定能调出‘落霞红’!”她转身往染坊跑,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我去拿布!”
雨越下越大,染坊的屋檐下挂起道水帘。林野和谭老蹲在廊下,看着苏晴把浸过梅子水的布浸入胭脂木罐,红与青在布面上纠缠,像雨后天边的云,一半含着雨,一半透着光。赵峰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的清香混着染液的酒气,在雨雾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