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从灰烬深处挑出半片还未完全炭化的纸角。
那纸角已被熏得焦黄,边缘残破不全,但借着灯光,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用墨笔写下的三个字:“肝主怒”。
“你看,”白桃将纸角递到周砚眼前,“真东西烧不净,就像谎话捂不热。火只能烧掉纸,烧不掉写在上面的道理。你因为怕被发现而焦虑,因心血被毁而愤怒,这恰恰印证了这三个字。”
周砚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那的确是他的笔迹。
他的怒火与绝望,仿佛被这句他亲手写下的医理瞬间点破,无所遁形。
当晚,夜深人静。
白桃带着失魂落魄的周砚,走进了白家宗祠的地窖。
地窖里阴冷干燥,弥漫着陈年药材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
她从一个上锁的樟木箱底,取出一只用火漆密封的巨大陶罐。
“这是药王宗历代传人留下的‘焚契录’。”白桃撬开封泥,一股更为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装的,不是荣耀的传承,而是被我们亲手烧掉的失败与错误。有遗训的草稿,有签错了的契约,有被证明是错的药方……”
她从中取出一卷用细麻绳捆扎的拓片集,翻到最新的一页。
周砚凑近一看,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一张炭迹拓片,上面是无数焦黑的裂纹,如同龟裂的大地。
而在拓片的边缘,清晰地留着几个字的痕迹,正是“白桃”二字。
那是她七日前,当着所有核心骨干的面,亲手焚烧自己名字时留下的印记。
“你看,”白桃的手指抚过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每一道崩裂,都是一条新的路。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我们以为必须完美无瑕的壳。你烧掉的,不是‘周砚着’这三个字,而是你以为‘周砚’必须永远正确、永远不犯错的执念。”
小主,
周砚的目光从那焦黑的“白桃”二字,移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肝主怒”残角。
他跪坐在冰凉的石地上,良久,良久。
最后,他从怀中取出那本一直随身携带、准备用来誊抄定稿的全新校勘册,翻开空白的第一页。
他蘸饱了墨,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五个字:“周砚,也曾错。”
墨迹未干,如同未愈的伤口。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活了过来。
几天后,陆九从外面带回一个消息。
伪政府察觉到民间私下流传的“禁书”并未禁绝,反而愈演愈烈,开始派遣便衣特务,混入各大药铺和茶楼,假扮求医问药的病人或闲聊的茶客,用话术试探掌柜和伙计,看他们是否藏有“违禁讲义”。
陆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正在院子里练习辨识药材的周砚,一个反制计划已然成型。
他让周砚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脸上用特制的药水做出几块老人斑,扮成一个有些失忆的老学徒,在金陵、扬州几家重要的联络点药铺里轮流出现。
扬州的一家茶楼里,这里是南来北往药商的聚集地。
周砚端着茶壶,颤巍M~M地给一桌客人添水,口中故意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桌听见:“师父说……茯苓,好像是……生津的?”
话音未落,邻桌一个穿着短褂的青年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胡说!你这学徒怎么当的?茯苓乃利水渗湿,健脾宁心之物!以讹传讹,要害死人的!”
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几个看似商贾的人纷纷点头附和,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茯苓的真正功效。
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者更是摇头晃脑地当众背诵了一段《神农本草经》中关于茯苓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