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风波虽在朱棣有意无意的偏袒下暂告平息,但其引发的暗涌却在朝堂深处愈发湍急。汉王朱高煦居功自傲,其党羽气焰嚣张,在京中几乎到了横行无忌的地步。太子一系则偃旗息鼓,人人自危,东宫门庭愈发冷落。杨士奇虽得陛下口谕,仍可协理职方司西洋图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在“北功至上”的当下,海事已成了无人问津的冷灶,他这位“戴罪复起”的侍讲学士,分量自然也轻了许多。
他依旧每日往返于翰林院与城南寓所之间,青衫徒步,神色如常。白日里埋首典籍,校勘图册,仿佛真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才会闪过思索与决断的光芒。
沈度带来的关于“那批货”的消息,如同鬼火般在他心中摇曳。他夹带在《漕河通志》校勘稿中的纸条已送出多日,却如石沉大海,未见任何回音。郑和那边依旧沉寂,不知是未曾收到,还是收到了却因局势险恶而无法回应,或是……另有隐情?
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一条不确定的渠道。对手的能量远超想象,连南京守备太监都可能牵涉其中,他必须动用自己所能掌握的一切资源,主动出击。
这夜,月黑风高,秋凉已深。杨士奇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深灰色布衣,用布巾包了头,悄然从寓所后门溜出,融入浓稠的夜色里。他没有点灯,凭借着对京城街巷的熟悉,专挑僻静无光的路径,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沉睡的都市阴影中穿行。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京城西南隅,靠近三山门的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那里住着一位姓周的老吏,曾在会同馆任职多年,精通数种番文,后因年老目力不济而致仕。杨士奇在职方司整理旧档时,曾多次向这位沉默寡言、却对南洋西洋事务了如指掌的老人请教,得其帮助良多。更重要的是,此老为人孤僻,不涉党争,且因常年与番商海客打交道,自有其不为官府所察的信息渠道。
轻轻叩响门环,三急两缓,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片刻后,门扉开启一条缝隙,周老吏那张布满皱纹、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脸探了出来。见到是杨士奇这身打扮,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默然让开身子。
屋内陈设简陋,仅一桌一榻,几架旧书,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某种异域香料混合的淡淡气味。
“杨大人深夜到访,必有要事。”周老吏的声音沙哑,直接问道,并无寒暄。
杨士奇解下头巾,低声道:“周老,冒昧打扰。杨某此来,是想请教,近来东南海上,或是番商之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尤其是……关于货物转运,或是某些……来路不明的‘大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