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熵之海

“……求救信号?”

这个词语,如同一块冰冷的陨石,砸入了“意识议会”那片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宁静的海洋。数百万颗意识星辰的光芒瞬间黯淡,原本和谐共鸣的背景嗡鸣变得紊乱、刺耳。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那艘沉没在黑色海底的熵猎者战舰,以及其中蕴含的、纯粹的痛苦与绝望,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合时宜。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维和士兵的意识,是一团燃烧着警惕的赤红色火焰。“……一个显而易见的、恶毒的陷阱!熵猎者以毁灭为乐,它们会求救?这比让太阳从西边升起更荒谬!我们必须立刻摧毁它,用星环的能量将它彻底蒸发!”

“……我同意。”一个地心族工匠的意识,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闪烁着务实光芒的灰色水晶。“……风险太高。熵之海本身就是一片绝地。我们刚刚获得了新生,不应该为了一个敌人的哀鸣,去冒任何可能让我们再次失去一切的风险。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重建,是巩固始源大陆的防线。”

怀疑与谨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暗流,在意识的海洋中涌动。这很正常,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刚刚经历了灭世之灾,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们再次陷入恐慌的深渊。

然而,艾琳娜的意识,那团结构复杂、闪烁着理性与好奇光芒的银色晶体,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频率脉动着。她的光芒穿透了怀疑的迷雾,清晰地投射到议会的中央。

“……不,”她的声音,带着科学家面对未知真理时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信号中的情绪,是无法伪装的。我通过侦察兵的第三只眼‘看’到了。那不是欺骗,那是一种……被剥离了所有伪装的、最原始的痛苦。它像一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用尽最后的力量哀鸣。而且,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岩脉长老那厚重的水晶意识缓缓浮现,带着一丝不解。

“……是的。”艾琳娜的银色晶体光芒大盛,无数复杂的逻辑流和数据模型在其表面流淌。“……我们至今对熵猎者的了解,仍然停留在表面。我们知道它们恐惧共生,我们知道它们以毁灭为食,但我们不知道……它们如何诞生?如何繁殖?它们的能量来源是什么?这艘沉没的战舰,这个求救信号,可能就是打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了解你的敌人,是战胜他的第一步。更何况……”

她的光芒微微一黯,声音中多了一丝悲悯。

“……如果‘共生’的意义,仅仅局限于我们内部,那它与熵增的‘秩序’,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我们对一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意识——哪怕它曾经是我们的敌人——坐视不理,那我们所坚守的‘守护’,又是否还有价值?”

艾琳娜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所有参与者的意识中,掀起了剧烈的波澜。这不再是简单的战略讨论,而是上升到了文明的核心价值观层面。

佐藤的意识,那团沉稳的、带着钥匙印记烙印的金色光晕,一直沉默地观察着这场辩论。他感受着每一个意识的波动,理解着他们的恐惧、他们的谨慎、以及他们内心深处那份尚未熄灭的……对真理的渴望。

他缓缓地浮现在议会的中央,他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能够安抚一切混乱的沉稳力量。

“……艾琳娜说得对。”他的声音,如同宇宙的背景音,庄严而深邃。“……但维和士兵的担忧,也同样正确。我们不能鲁莽行事。”

他顿了顿,将自己的意志,通过第三只眼,投向了始源大陆边缘那片不祥的黑色海洋。在所有议会成员的共享视野中,那片熵之海的景象被放大了。黑色的海水在翻滚,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能量波纹。而那艘沉没的战舰,如同一个巨大的、腐烂的伤口,静静地躺在海底,那微弱的求救信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们将组建一支最精锐的侦察小队。”佐藤的声音变得决绝,“……由我亲自带队。我们的目标,不是‘救援’,而是‘探查’与‘净化’。我们将以最谨慎的方式,接近那艘战舰,查明信号的真相,并……找到彻底净化这片熵之海的方法。”

“……你亲自去?”岩脉长老的水晶意识剧烈地闪烁着,“……太危险了,佐藤!你是我们所有人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去。”佐藤打断了他,金色的光晕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这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行动,更是一次……信念的践行。如果连我们都不敢去面对过去的阴影,不敢去伸出手,哪怕只是去触碰一个痛苦的敌人,那我们建立的‘意识议会’,我们引以为傲的‘始源大陆’,都将只是一个……建立在沙滩上的脆弱城堡。”

他的目光,扫过议会中每一颗意识星辰。

“……我们需要的,不是投票,而是……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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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过后,一颗又一颗意识星辰,开始主动地、坚定地,向佐藤的金色光晕靠拢。艾琳娜的银色晶体自不必说,岩脉长老那厚重的水晶也缓缓移动过来。紧接着,是数百名最勇敢的维和士兵、最智慧的地心族工匠、最无私的共生体……他们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璀璨的、足以驱散任何黑暗的……决心之河。

一支由十二人组成的精英小队,很快便组建完毕。除了佐藤和艾琳娜,还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地心族战士,他的晶体身体能够抵御最强的能量冲击;一名拥有最强跃迁能力的侦察兵;以及八名最顶尖的维和士兵,他们的意志在无数战斗中磨砺得如同钢铁。

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穿越那片具有强烈腐蚀性和精神污染的熵之海。

“……常规的能量护盾,在接触到黑色海水的瞬间就会被腐蚀、瓦解。”艾琳娜在简报中说道,她的脸上写满了凝重。“……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能够‘中和’熵增能量的方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佐藤的身上。落在了他那条闪烁着幽蓝与暗黑光芒的晶体右臂上。

佐藤缓缓抬起自己的右臂,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手臂深处。他感受着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其中交织、冲突。熵增的混乱,共生的纯净。它们是敌人,却又在他的身体里,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危险的平衡。

“……或许……答案就在这里。”他喃喃自语。

他回想起星球脉动时,那股金色的共生能量洪流是如何击碎熵之主外壳的。他回想起小林翼的牺牲,回想起所有献出记忆的民众。他将自己对“共生”最纯粹的理解,全部注入了晶体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