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岁的李卫国,在公园湿滑的鹅卵石小路上,一脚踩空。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他最后的意识是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
……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钻入鼻腔——是混合了霉味、土腥味、劣质烟草和淡淡酸臭的空气。耳边是嗡嗡的苍蝇声,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刻意压低的咒骂:
“娘,您就别再护着他了!咱家最后那点玉米面,罐子都见了底!准是他又偷去换了猫尿喝!这日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铁蛋和妞妞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卫国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而是黢黑、低矮的房梁,挂着几缕蛛网。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汗味和潮气的旧褥子。盖在身上的被子,补丁摞着补丁,颜色灰暗,摸上去又硬又涩。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土坯房,墙壁是黄泥糊的,坑洼不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一个破木桌上摆着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将屋子里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晃动不安。
屋里站着、坐着几个人。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满脸褶子、头发花白的男人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言不发——这应该是“他”的父亲。一个同样苍老的妇人,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眼神里满是愁苦和无奈——这是母亲。
骂人的是个穿着蓝底白花粗布褂子的年轻妇人,面色蜡黄,颧骨很高,此刻正叉着腰,虽是压着声音,但那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她旁边,站着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汉子,穿着打补丁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低着头,双手搓着,显得局促又羞愧——这大概就是大哥和大嫂。
角落里,还有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看过来,对上李卫国的目光,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低下头去——这应该是妹妹。
“醒了?你还知道醒?”大嫂张彩霞见李卫国睁眼,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李卫国!你说!那玉米面是不是你拿的?!全家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那点口粮,你都敢动,你还是不是人!”
李卫国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
母亲王桂芬连忙端起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温吞水。水的味道有些涩,但极大地缓解了喉咙的不适。
几口凉水下肚,李卫国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现在是1979年,夏。地点,李家沟生产队。他,李卫国,二十岁,是村里远近闻名的二流子、懒汉。初中混毕业后,就再没正经下过地,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不是溜去镇上瞎晃,就是躲在哪个角落睡觉。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哥李建国是生产队的壮劳力,大嫂张彩霞泼辣能干,但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小叔子怨气冲天。妹妹李小红还在读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