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水清浅
自北静王府归来,黛玉便真真切切地病了一场。倒非沉疴不起,只是心气耗损太过,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每日大半时光皆是歪在暖榻上,望着窗外日影移动,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怔怔出神。
那日赴宴穿的雨过天青缕金百蝶衣已被紫鹃仔细收起,仿佛连同那日的惊心动魄、强撑的傲骨与最终的狼狈一并封存。她如今只穿着家常的半旧玉色绫缎小袄,底下是月白素锦棉裙,乌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簪着那支片刻不离身的白玉竹节簪,除此再无半点妆饰。脸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越发显得目如点漆,深不见底。
紫鹃和雪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汤药饮食皆是精心,却难解姑娘心头的郁结。她们知道,姑娘的病,根子在北静王府那场宴席,更在宴席后二爷那场不管不顾的纠缠。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棂,在临窗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黛玉正倚在榻上,拿着一卷《庄子》,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几乎要将那柔软的纸张捻出毛边来。 窗外庭中,那几竿新竹又窜高了一截,绿意盈眸,生机勃勃,却愈发映得她形销骨立,满身寂寥。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着便是林伯提高的、带着劝阻意味的嗓音:“宝二爷!您不能进去!姑娘病着,需要静养!二爷!”
黛玉的心猛地一沉,攥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等林伯通报,棉帘已被猛地撞开,贾宝玉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他今日竟未穿红,只着一身石青色直裰,头发有些蓬乱,眼眶深陷,面色灰败,嘴角起了一溜火泡,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只余下一副躁动不安的躯壳。 他一进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死死钉在黛玉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林妹妹!”他扑到榻前,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绝望的焦灼,“你怎么样了?那日是我混账!是我该死!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何病得这样重?是不是那日被我气着了?还是……还是北静王府有人给你气受了?”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气息急促,伸手便想来探黛玉的额头。
黛玉在他进来的瞬间便已绷直了脊背,此刻见他伸手,猛地侧头避开,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宝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妹妹!你还要恼我到几时?我知道我错了!我那日吃了酒,昏了头了!我回去后恨不得立时死了干净!可我若死了,谁又来心疼妹妹?妹妹,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如今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