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蝉鸣突然清晰起来。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老院的葡萄架下,抢着吃冰镇的酸梅汤,任凭酸甜的汁水沾湿衣襟。胖丫总爱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罐,说是要养出一罐子星星,结果半夜爬起来给虫子喂米饭,逗得大家笑作一团。那些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被踩出凹陷的青石板,还有槐树下永远也跳不完的皮筋,都在我们的笑声里鲜活过来。
窗外的车流声渐渐模糊,只有相册里的笑声穿透了时光。当翻到毕业照上歪歪扭扭的签名时,我们忽然安静下来。原来那些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日子,早已被悄悄折进了岁月的书页。但此刻,看着彼此眼角眉梢熟悉的弧度,听着依旧能接上对方下半句的默契,又觉得那些时光从未走远。
来,再拍一张。不知是谁举起了手机,镜头里的我们挤作一团,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像盛满了亮晶晶的糖。那些被重新拾起的碎片,在午后的光晕里拼出温暖的形状,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阳光斜斜地切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原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用小勺轻轻搅动杯中的拿铁,一圈圈奶泡旋开又聚拢,像极了此刻心头莫名泛起的涟漪。
邻桌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是孩童特有的、毫无顾忌的咯咯声,混着年轻母亲温柔的嗔怪。那笑声像一把精巧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记忆的锁孔,轻轻一旋——
眼前的奶泡突然模糊成了夏日午后老槐树的浓荫。蝉鸣聒噪的院子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竹蜻蜓疯跑,辫梢的红绸带与风纠缠。慢点呀!身后传来阿婆的声音,蒲扇摇出的风带着薄荷香。我一个趔趄摔进晒得温热的麦秸堆,细碎的金色草屑粘满鼻尖,却笑得更欢了。那时的笑声是会蹦跳的,落在青砖地上,惊起一串麻雀。
您的卡布奇诺。服务员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邻桌的孩子正踮着脚够妈妈手中的草莓蛋糕,脸颊红扑扑的,像极了当年偷吃阿婆藏在罐子里的麦芽糖时的我。拿铁已经凉了半杯,窗外的车流声依旧喧嚣,但那瞬间的失神里,仿佛还能听见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还有阿婆那句被风吹散的慢点呀。
原来有些声音真的不会消失,它们就像被时间封印的琥珀一样,静静地沉睡在岁月的长河中。这些声音或许曾经被我们忽视,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忘,但它们始终存在,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重新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记忆。
在某个阳光恰好的午后,当我们不经意间踩中了同频的节拍,那些被遗忘的声音就会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从时光的深处涌现出来。它们可能是儿时的欢笑,可能是父母的唠叨,也可能是朋友间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在心底轻轻震颤,仿佛是一场温柔的细雨,滋润着我们的心田,让我们感受到无尽的温暖和安慰。
我对着空了大半的咖啡杯微笑,那里面残留的咖啡香似乎也在呼应着这些声音。远处的车流声原本有些嘈杂,但此刻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也被这美好的氛围所感染。桌面上摊开的旧书被晒得微微发烫,宋体铅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我伸出手,指尖触到的光斑像一群跃动的金甲虫,顺着指缝溜走时,带起一阵细碎的痒意。这让我想起祖父读报时的沙沙声,报纸边角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卷起,油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酿成黏稠的蜜。
光影慢慢爬过书脊,爬上窗台那盆半枯的绿萝。叶片上的绒毛沾着几粒灰尘,在光束里清晰得像标本。恍惚间,母亲的缝纫机声又响起来了,咔嗒、咔嗒,针脚穿过蓝布的声音和现在光影移动的节奏奇妙地重合。她总爱在午后踩着缝纫机,阳光漏过她鬓角的白发,在布料上绣出流动的银线。
墙上的石英钟突然跳了一下,惊飞了停在窗沿的麻雀。我这才发现,光影已经漫过桌角的青瓷茶杯,杯底的茶渍洇成一片褐色的星云。去年深秋,父亲就是用这个杯子泡的野菊花茶,沸水冲开时,他说你听,花在跳舞呢。此刻茶凉了,可那些窸窣的绽放声,好像还锁在杯壁的茶垢里,和光影一起沉淀成透明的琥珀。
阳光渐渐斜了,碎金般的光斑变成了橘红色的绸缎,温柔地裹住桌腿。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像谁在记忆深处轻轻摇响了铜铃。我突然明白,那些被时光带走的声音,都变成了今天的光影,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悄悄回到我们身边,散落在桌面的木纹里,藏进绿萝的卷须间,成为岁月给我们的,永不褪色的信笺。
就在我沉浸于这光影与回忆交织的世界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起身去开门,原来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他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阳光般的花朵在他手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