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看着自己这位学生,只觉得他经历了近日战事的磨砺,越发深沉莫测,手段也愈发……奇崛有效。他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便依你之计。一切,由你暗中安排。”
次日,左丰果然又摆开仪仗,与蹇图、王屯长一同,浩浩荡荡直奔卢植中军大帐而来,美其名曰“奉旨体察军情,核查军资用度”。
卢植依礼出迎,神色平静,将三人引入帐中。
左丰此次不再绕弯子,坐定后便尖着嗓子道:“卢中郎将,广宗围城日久,陛下甚为关切,亦忧心军中粮饷可还充足?将士们可还安好?咱家既奉皇命而来,自当详查。蹇监军,你便会同卢公麾下主簿,将近日粮饷支用、军械损耗账簿取来,一一核对。王屯长,你久在行伍,且去营中随意走走,听听士卒们可有甚难处、怨言,也好让卢公知晓,及时体恤下情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杀机。核查账簿,意在找出“亏空”、“浪费”的证据;听取怨言,则是要煽动不满,制造“卢植不得军心”的舆论。
卢植面色不变,淡淡道:“左黄门忧心国事,体恤士卒,本官感佩。账簿早已备好,蹇监军可随时核对。”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主簿。
那主簿面无表情,捧出一摞厚厚的账簿,放在蹇图面前:“监军请。”
蹇图冷哼一声,如同拿到尚方宝剑,立刻招呼带来的几个算吏,开始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手指飞快地掐算,眼睛如同钩子,恨不得从每一个数字里抠出罪证来。
另一边,王屯长也领命,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迫不及待地冲出大帐,一头扎进营区。他专门往那些看起来面黄肌瘦、或者正在休息的士卒堆里钻,压低声音,试图诱导:
“兄弟,近日伙食如何?可曾克扣?” “卢中郎将用兵谨慎,让你们日日攻城受苦了吧?” “若有委屈,尽管对我说,左黄门在此,定为尔等做主!”
然而,他预想中的怨声载道并没有出现。
被他问到的士卒,先是茫然,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纷纷露出“感激”又“愤慨”的表情,声音却一个比一个响亮:
“克扣?哪能呢!卢大人爱兵如子!虽是粗粮,管饱!” “受苦?当兵吃粮,打仗杀贼,天经地义!卢大人用兵如神,步步紧逼,那张角老贼都快饿死了!” “委屈?有!委屈就是不能立刻杀进广宗,宰了张角那妖道,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请左黄门催催卢大人,赶紧下令总攻吧!”
王屯长一连问了好几拨人,得到的回答几乎如出一辙,声音洪亮,态度“诚恳”,仿佛经过统一培训一般。他甚至看到几个士卒在回答时,偷偷瞄向不远处几个看似闲聊的低级军官,而那些军官则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王屯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额头开始冒汗。这情况……不对劲!
而中军大帐内,蹇图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账簿记录得清晰无比,收支条条对应,严谨得令人发指。别说贪墨,连一丝不合规的额外开销都找不到。他带来的算吏算得头晕眼花,也只能对着卢植主簿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摇头。
就在帐内气氛越来越僵滞,左丰脸上那假笑都快挂不住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名穿着破旧号褂的老兵,在一个队率的带领下,激动地涌到帐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高声喊道:“卢大人!卢大人!您要为我等做主啊!”
左丰眼睛猛地一亮!来了!果然有冤情!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
卢植眉头微皱:“帐外何事喧哗?”
那队率入帐,单膝跪地,愤然道:“启禀中郎将!这几名老卒,乃是负责搬运箭矢的辅兵!他们方才发现,军械库中新补充的一批箭矢,竟有大量是粗制滥造之物!箭杆歪斜,翎羽不齐,甚至还有铁箭头锈蚀的!这若是运到城头,岂非害了我攻城将士的性命?!请大人严查!”
卢植脸色一沉:“竟有此事?军械官何在?!”
左丰却立刻抓住了机会,尖声道:“且慢!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军械乃士卒第二性命,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以次充好,罔顾将士生死?!卢公,此事必须严查!咱家也要旁听!看看这军中到底还有多少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