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此举,无异于将开海新政的种子,借着殿试这抡才大典的东风,正式播撒于天下士子心中。
就在此时,御座之上,嘉靖帝的目光再次投向陈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近前几位重臣耳中:
“陈卿。”
陈恪立刻躬身:“臣在。”
嘉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四年前,你初登这金殿,是坐在何处?”
陈恪心头微动,抬手指向丹墀之下,靠近御座右侧前方的一个位置,声音平稳:“回陛下,臣当时便坐在彼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垂手侍立的严嵩,补充道:“彼时,严阁老便坐在臣的前方不远。”
严嵩闻言,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脸上立刻堆起慈和的笑容,接口道:“靖海伯少年英雄,才华横溢,当时老夫便已看出不凡。殿试文章,字字珠玑,立意高远,实乃我大明栋梁之材!”
他声音温和,带着长者对后辈的赞赏,仿佛全然忘却了当初殿试时,他那审视的目光曾给陈恪带来的无形压力。
陈恪面上恭敬应道:“阁老过誉。”
心中却暗自腹诽:“是啊,看出不凡了,当时您老那目光如针似芒,盯着我看,能看不出来么?”
那目光中的审视、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至今想来,仍让他记忆犹新。
嘉靖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如沐春风”的温和。
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目光重新投向殿下奋笔疾书的士子们。
侍立御座周围的几位重臣,如徐阶、高拱、张居正等,皆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
徐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高拱则面无表情,唯有张居正,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下奋笔疾书的温应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殿内气氛肃穆而微妙。嘉靖帝这罕见的温和,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让御座前几位重臣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松弛了些许。
连严世蕃都收敛了平日的狂态,独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丹墀之下,一位胆大的紫袍贡士,趁着研墨的间隙,偷偷抬眼望向御座。
他看到的并非传言中那位深居西苑、生杀予夺、心思难测的修道帝王,而是一位面容威严却带着一丝和煦笑意、目光深邃却并无戾气的九五之尊。
这与他想象中的“深不可测”相去甚远,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困惑与讶异。
殿内,唯有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潮音。
陈恪立于嘉靖身侧,绯色蟒袍在殿内烛火与天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殿下伏案的众生,如同俯瞰着即将奔涌向前的时代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