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离院之后与无声的召唤

短暂的公园之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黄小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荡起持续而深远的涟漪。回到熟悉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仪器的低鸣、甚至身下病床的触感,都仿佛与之前不同了。外面世界的喧嚣、阳光的温度、那个小男孩好奇的目光……这些碎片化的感知,顽固地留存在他的脑海里,与医院近乎凝固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开始在他心底滋生。评估结论要求他“持续治疗”、“需要稳定环境”,但那次短短十五分钟的外出,却像在他与外部世界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窥见了重新融入的艰难,也隐隐唤醒了一种被长久压抑的、对“正常”的渴望。

他变得更加沉默,复健时却带上了一股近乎自虐的狠劲。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压制住内心那股无处安放的躁动。他盯着复健室墙上的时钟,计算着下一次可能的“外出”机会,尽管那可能遥遥无期。

李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没有急于再次安排外出,而是在沙盘中引入了新的元素:一套微缩的城市交通模型——公交车、小汽车、红绿灯,还有几个代表行人的小模型。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规则,像红绿灯,像人行道。”她一边摆放,一边似是不经意地说,“也有很多选择,比如,可以坐车,也可以走路。可能会遇到很多人,有的匆匆忙忙,有的会停下来看看你。”

黄小磊盯着那些代表“外界”的模型,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拿起那个代表“自己”的拄拐小人,在“城市”的边缘徘徊,几次试图将小人放在“公交车”旁边,又犹豫地缩回手。

渴望与恐惧,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沙盘之上。

就在这时,一个来自警方的、经过李医生严格“过滤”后的消息,再次打破了平静。那个基于黄小磊线索而发现的、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经过多方极其艰难的努力,国际营救通道似乎出现了一线转机!但对方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需要一份更详细的、关于该受害者最后已知位置周边环境、守卫配置等的可视化资料,以评估营救风险和提高成功率!

警方技术部门已经根据卫星图片和有限情报,尽可能进行了三维建模还原,但很多细节依然模糊不清,尤其是建筑内部结构和人员活动规律。

负责联络的警官极其谨慎地向李医生透露了这个困境,语气沉重:“……我们需要一双‘眼睛’,一双真正从里面看过、还记得细节的‘眼睛’。但这太残忍了,而且风险极高,我们绝不能……”

李医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也感受到了那份巨大的两难。她沉默了许久,才将这个信息,用最委婉、最不刺激的方式,传递给了黄小磊。她没有提“幸存者”,只是说警方在尝试帮助一些人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技术困难,需要更精确的“地图”。

黄小磊听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听懂了李医生的弦外之音。那双“眼睛”,就是他。

又一次。他又被推到了那个边缘。一边是自身仍未痊愈的伤痛和恐惧,一边是远方一个具体生命的渺茫希望。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天晚上,他失眠了。黑暗中,他仿佛又听到了水牢的滴水声,听到了铁棍的呼啸,也仿佛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微弱的呼吸声,在遥远的黑暗中挣扎。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李医生,声音沙哑而颤抖:“……那些图……怎么画?”

李医生心中一震,既感到欣慰,又充满了沉重的负罪感。她拿出纸笔,还有警方提供的、已经处理过的、抹去了所有敏感信息的园区外部区域卫星图打印件(只有大致轮廓和经纬网格)。

“不需要画得很像,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任何细节都可以。比如,一扇窗户的位置,一道楼梯的朝向,一盏灯的样子,甚至地上一个特别的水洼……”她努力将过程描述得像是某种抽象的记忆游戏,淡化其背后的血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