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动作依旧郑重,目光却比刚才更清澈:“儿臣领旨。但儿臣心意已决,纵是禁足百日、千年,也断不会接这储印。”
说罢,他转身跟着侍卫往外走。玄色的衣袍掠过金砖,没有一丝犹豫,连头都没回。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满殿的惊愕与愤怒,都关在了里面。
国王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重重地跌坐回龙椅,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龙袍上的酒渍已经干涸,留下一片暗沉的印记,像块洗不掉的心病。
香炉里的烟终于散了,百官低着头,谁都不敢出声。太和殿的寂静里,仿佛能听见那枚青铜储君印在锦垫上轻轻颤动,印钮的金龙望着空荡的丹陛,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发出无声的叹息。
东宫偏殿的门被落锁时,玄元正坐在窗前的楠木椅上。窗外的梧桐刚抽出新绿,叶片卷着边,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打招呼。碧月趴在门外,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声音透过门缝钻进来,带着哭腔:“殿下,您就服个软吧!陛下最疼您了,您说句错了,他肯定会放您出去的!奴婢这就去求皇后……”
“不必。”玄元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带着笑意,听不出半分禁足的沮丧,“父王只是一时气极。他懂百姓的苦,也盼着天下安,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叶片薄薄的,脉络清晰,像一张小小的地图,画着从这里到武当山的路,画着从“太子玄元”到“求道者玄元”的路。指尖传来叶脉的纹路,硌得人发痒,却也让人清醒——这路,从来就不好走。
偏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案,案上摆着几本他常读的道经。墙角的铜炉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和太和殿的龙涎香不同,带着草木的清气,让人想起观星台的夜风。
玄元走到案前,翻开那本《道德经》,指尖落在“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一句上。墨迹已经有些褪色,是他八岁时亲手抄的,那时还不懂“贵身”二字,如今却忽然通透——所谓“贵身”,不是惜命,是守住那颗能感知疾苦、能容纳大道的心。
他知道,拒接储印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质疑,有阻拦,有无数人劝他“回头是岸”。可只要想起观星台的星空,想起贫民窟老丈的话,想起那句“大道护万民”的誓言,他的心就安定得像块磐石。
门外的锁“咔哒”一声落定,是侍卫在确认门已锁牢。可玄元望着窗外,忽然笑了——偏殿的门虽锁着,可风是自由的,能带着他的呼吸去触碰贫民窟的窝棚;云是自由的,能载着他的目光去眺望北方的玄武七宿;他那颗向道的心,更是自由的,能穿透宫墙,去拥抱天下的苍生。
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玄元坐在影子里,指尖轻轻敲着案面,像在与天地对弈。棋局才刚刚开始,他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