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负责登记的鼠须执事也被眼前这两株生机盎然的藤蔓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猛地一拍柜台,厉声呵斥道:“林陌!你好大的狗胆!”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整个偏厅所有人的目光。
鼠须执事指着柜台上的藤蔓,唾沫横飞,声音尖利刺耳:“枯竹园是什么地方?灵气稀薄驳杂,土地贫瘠如铁!往年交上来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枯藤烂叶!你本月竟敢拿这等品相的灵草来充数?说!是从哪个药园偷盗来的?是百草园?还是灵雾圃?快从实招来!否则,定要按门规严惩,打断手脚,废去修为,逐出圣地!”
他气势汹汹,一顶“偷盗灵植”的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根本不给林陌任何辩解的机会。意图再明显不过——不仅要剥夺他本月的灵石配额,更要借机将他彻底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更是群情激奋,纷纷附和:
“对!肯定是偷的!”
“严惩小偷!”
“凡骨劣种,也配拥有这等灵草?定是偷窃所得!”
声浪如同潮水,将孤立无援的林陌彻底淹没。他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晃了晃,膝盖的刺痛和胸口的憋闷感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干裂的唇瓣渗出,带来铁锈般的腥味,却也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意志。
不能倒!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疲惫和伤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直直射向那鼠须执事。那眼神中蕴含的冰冷、不屈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竟让那气焰嚣张的执事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执事大人,” 林陌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弟子林陌,身无长物,修为低微,更兼…身负重伤,行动尚且艰难,请问,如何能突破重重守卫,去百草园、灵雾圃那等重地行窃?此乃其一。”
他喘息了一下,强忍着眩晕,伸手指向柜台上的藤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其二,请执事细看!此藤虽品相尚可,但其茎干深处,叶脉根部,是否隐隐透着一丝枯竹园特有的、无法祛除的灰败驳杂之气?此气乃枯竹园地脉独有,与百草园之清灵、灵雾圃之氤氲,截然不同!此乃铁证!”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周围的议论声不由得小了几分。一些离得近、眼神好的弟子,凝神细看那两株藤蔓,果然发现那碧玉光泽之下,藤蔓的韧皮深处和叶脉根部,确实隐隐缠绕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灰气,如同附骨之疽,带着枯竹园特有的衰败与死寂感!与百草园、灵雾圃那些灵气充裕之地出产的灵草蕴含的清灵之气,判若云泥!
“这…好像真有股子死气…”
“是啊,虽然看着好,但感觉…有点邪门?”
“难道…真是枯竹园自己种出来的?”
质疑的风向,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转变。
那鼠须执事脸色一变,显然也看到了藤蔓深处的那丝灰败之气。但他受命于赵家,岂能就此罢休?他三角眼一瞪,厉色更浓:“一派胡言!什么驳杂死气?分明是你这劣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邪门手段,污染了好灵植,妄图蒙混过关!来人啊!将这偷盗灵植、满口狡辩的贼子给我拿下!押去刑堂!”
他根本不给林陌继续辩驳的机会,直接就要动用武力,强行坐实罪名!
两名站在柜台后、身着丹堂护卫服饰、气息在炼气五六层左右的壮汉,立刻应声上前,脸上带着狞笑,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林陌孱弱的肩膀抓来!劲风扑面,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陌瞳孔骤缩!他此刻的状态,别说反抗两名炼气中期的护卫,就是其中一人,也能轻易将他如同小鸡般拎起来!一旦被押入刑堂,落到赵家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冰泉击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清晰地响起。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整个偏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丹堂正门通往内堂的华丽廊道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
她身着圣地内门精英弟子特有的月白色流云纹长裙,裙裾无风自动,流转着淡淡的冰蓝光晕,映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如高山寒玉。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样式古朴的玉簪简单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清逸出尘。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冰雕玉琢,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月,鼻梁挺直,唇色淡如樱瓣。此刻,那双清冷透彻的眼眸,正淡淡地扫过混乱的偏厅,最终落在了青石柜台上那两株碧玉般的铁线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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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苏清玥!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同皓月降临,瞬间夺走了所有的光华。清冷、孤高、遗世独立,却又带着圣地天骄独有的凛然威仪。偏厅内所有的杂役弟子,包括那两名凶神恶煞的护卫,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那鼠须执事更是脸色剧变,慌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到极点的笑容,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都带着谄媚的颤抖:“苏…苏师姐!您…您怎么亲自到这边来了?可是需要什么丹药?吩咐一声,小的立刻给您送去静雪峰…”
苏清玥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仿佛他只是路边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莲步轻移,月白色的裙裾拂过光洁的青石地面,无声无息。清冷的气息随着她的靠近弥漫开来,让周围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了那两株引起轩然大波的铁线藤上。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平静无波地审视着藤蔓的每一寸纹理,每一丝光泽,以及…林陌刚才所指出的,茎干深处、叶脉根部那缕无法祛除的、枯竹园特有的灰败驳杂之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圣地天骄的裁决。
林陌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脆弱的胸腔,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来阵阵闷痛。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冰冷的青石板,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在苏清玥面前彻底倒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
苏清玥的目光在藤蔓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数息。然而这数息,对林陌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那清冷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草,茎脉隐有新生之气,勃发向上,乃近期得遇机缘,生机复苏之象。”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藤蔓深处那缕灰气,“然其根骨深处,驳杂土气凝而不散,沉郁晦涩,确系枯竹园贫瘠地脉独有之烙印,非外力可轻易模仿。非盗。”
短短几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所有质疑的浪潮。
“新生之气”肯定了林陌培育的成果,“驳杂土气”直接坐实了灵草的出处,最后斩钉截铁的“非盗”二字,更是彻底洗刷了强加于林陌头上的污名!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敢出声质疑。圣地天骄苏清玥的亲口认证,其分量足以压垮一切流言蜚语!
那鼠须执事的脸色,瞬间由谄媚的潮红转为死灰般的惨白,最后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清冷孤高的苏师姐,竟然会为了一个枯竹园的凡骨废物开口作证!而且言辞如此犀利,直接戳破了他的构陷!
“苏…苏师姐明鉴!是…是小人眼拙!是小人糊涂!被这…这灵草品相所惊,一时失察,险些冤枉了林陌师弟…” 鼠须执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清玥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苏清玥看也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的蝼蚁。她清冷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柜台旁那个摇摇欲坠、低垂着头的身影上。
林陌依旧保持着微微佝偻的姿势,低垂着头颅,散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苍白消瘦的下颌线,和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汗水浸透了他灰布短衫的肩背,勾勒出单薄而僵硬的轮廓。他抱着藤蔓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弓,散发着浓重的疲惫、伤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苏清玥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看到了他嘴角未擦净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迹;看到了他脖颈上蜿蜒而下的冷汗;看到了他衣襟上沾染的、不易察觉的泥土和灰烬;更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紊乱的气息。
那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汗味、草木清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腰间那枚沉寂的剑冢玉佩都隐隐发烫的…混沌波动。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冰封般的心湖深处漾开一丝微澜。是…担忧?是恼怒?是困惑?还是…那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悸动?
她的目光在他苍白的侧脸、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比看那两株藤蔓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随即,那丝涟漪消失无踪,寒潭再次冻结。苏清玥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她不再看任何人,月白色的身影微转,莲步轻移,径直朝着内堂深处走去,清冷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吩咐:“依规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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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通往内堂的廊道拐角。只留下一缕清寒如雪山松风的气息,在偏厅中缓缓飘散。
“是!是!谨遵苏师姐吩咐!小人立刻照办!立刻照办!” 鼠须执事如蒙大赦,对着苏清玥消失的方向连连磕头,直到那月白的身影彻底不见,才敢颤巍巍地爬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林陌,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夸张的谄媚:
“哎呀呀,林陌师弟!你看这事闹的!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是师兄我一时老眼昏花,差点冤枉了师弟这样的…呃…人才!” 他搓着手,麻利地拿出登记簿,飞快地记录着,“枯竹园丙七号药田,上交铁线藤两株,品相…呃…上佳!对,上佳!本月灵石配额,足额发放!足额发放!”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劣质的回气散,正是枯竹园杂役弟子每月的定额。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恭恭敬敬地递到林陌面前。
林陌依旧低垂着头,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布袋。指尖触碰到灵石冰凉坚硬的棱角,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他甚至没有力气去看那执事谄媚的嘴脸。
他默默地将布袋塞进怀里,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用那块破旧的布条,将柜台上的两株铁线藤重新包裹好。动作依旧轻柔,仿佛那是易碎的琉璃。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藤蔓,缓缓转身,拖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丹堂外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膝盖的刺痛让他身形微微摇晃,背影在丹堂高大华丽门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孤寂、萧索。
偏厅里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被圣地天骄“正名”的枯竹园少年身上,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残留的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仿佛他虽洗刷了污名,却依旧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林陌对所有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喧嚣之地,回到枯竹园那死寂的角落,舔舐伤口,消化这惊心动魄又心力交瘁的一日。
就在他抱着藤蔓,即将迈出丹堂偏厅那高高的门槛,身影融入门外刺眼阳光的瞬间——
一道清冷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空间的阻隔,无声无息地从内堂廊道那幽暗的转角处投射而来。
苏清玥并未真的离开。她静静地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月白色的裙裾纹丝不动,清冷绝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映照着门外光亮的寒潭眼眸,清晰地倒映着那个踉跄、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阳光吞噬的身影。
那目光,在他苍白如纸的侧脸、紧抿倔强的唇角、以及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脊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目光深处,那被万载玄冰封存的寒潭最底层,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涟漪,轻轻漾开。是怜悯?是无奈?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牵绊?
那目光太短暂,太隐晦,如同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随即,阴影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陌对此毫无所觉。他抱着藤蔓,抱着那三块冰冷的灵石和一瓶劣质的回气散,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一步一挪地走出了丹堂喧嚣的范围,重新踏上了通往枯竹园那条漫长而荒僻的小径。
正午的阳光炽烈地洒落,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无法驱散林陌心头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怀中的藤蔓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但这份“生机”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提醒着他枯竹园那“根死地活”的残酷本质。陈伯的警告言犹在耳,赵家的恶意绝不会就此罢休,苏清玥那惊鸿一瞥的“正名”带来的不是庇护,反而是更汹涌的暗流。
他太累了。身体如同被掏空,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楚。膝盖的诅咒印记在阳光下似乎更加活跃,阴寒的刺痛如同跗骨的毒蛇,随着步伐一次次噬咬骨髓。神魂的疲惫更是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得他意识昏沉,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