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怀中的藤蔓和灵石袋子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抱着两座小山。脚步越来越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林陌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扶着路旁一棵枯死的老树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哪怕只是片刻。
目光扫过,前方不远处的山道旁,有一处向内凹陷的天然石壁,形成一个小小的、背阴的角落,刚好能容一人藏身。他几乎是拖着身体挪了过去,将怀中的藤蔓和灵石袋子小心地放在干燥的石地上,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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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石壁的阴影里,刺骨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反而稍稍缓解了身体内部的灼痛。他紧闭双眼,将头深深埋入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太累了…太痛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潮水般涌上的疲惫和伤痛淹没。丹堂的刁难、苏清玥的清冷、陈伯的莫测、魔藤的反噬、诅咒的侵蚀…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肩上。他只是个炼气期都未圆满的少年,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放牛娃,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仿佛永远也逃不出这名为命运的泥沼。
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紧绷的心弦。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疲惫和痛苦彻底吞噬时——
一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痛,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比昨夜在药田时更加猛烈、更加清晰!
“呃——!”
林陌猛地弓起身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腹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双手死死捂住小腹,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仿佛有什么冰冷而暴戾的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撕扯、啃噬!
是那株被心头精血和失控星力污染的魔藤残留的诅咒!昨夜被陈伯强行镇压,并未根除!此刻,在他身体最虚弱、精神最松懈的时刻,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剧痛!阴冷!暴戾!
一股毁灭性的意念伴随着剧毒般的阴寒能量,顺着他昨夜被魔藤毒液侵蚀的伤口(当时虽未抽中,但毒液气息已沾染),疯狂地侵入他的经脉,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气海!更有一股充满怨恨和混乱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他疲惫欲裂的识海!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扭曲的、带着暗红毒液的藤蔓幻影在黑暗中狂舞,发出无声的尖啸!血色器灵趁机在识海中兴奋地嘶吼:“诅咒!毒!美味!给我!” 暗金器灵的光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冲击得摇摇欲坠!
林陌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大片深色的水渍。牙齿因剧痛而咯咯作响,他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濒死的幼兽,承受着来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酷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倔强,在这灭顶的痛楚面前,都被撕得粉碎。
他甚至无法发出像样的惨叫,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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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雪峰,寒玉洞。
万载玄冰雕琢的洞府深处,寒意刺骨,冰蓝色的灵雾氤氲流转,将洞壁映照得如同水晶宫阙。苏清玥盘膝坐在一方巨大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玉蒲团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冰蓝光晕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同冰封的蝶翼。
她正在尝试运转《冰魄凝心诀》,引动洞府内精纯的冰魄灵气,压制体内那朵刚刚成型、依旧躁动不安的青黑毒莲。冰蓝色的灵力如同丝带,环绕着她周身,试图将那妖异的青黑之色冻结、驯服。
然而,就在林陌于山道石壁蜷缩抽搐的刹那——
“唔!”
苏清玥猛地闷哼一声,娇躯剧颤!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小腹丹田!那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和剧毒的诅咒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竟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链接,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狠狠冲击在她本源核心中那朵刚刚凝成的冰蓝圣莲之上!
冰蓝色的灵力丝带瞬间紊乱!她体内冰魄圣力与蚀灵剧毒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妙平衡被骤然打破!青黑毒莲剧烈摇曳,喷薄出汹涌的毒煞之气,疯狂冲击着冰莲的封印!妖异的青黑纹路瞬间蔓延上她原本光洁如玉的脖颈,如同狰狞的蛛网!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比她自己修炼毒厄圣体时承受的任何痛苦都要清晰、都要猛烈!因为这不是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本源、她的道基!更夹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林陌的绝望与濒死的冰冷气息!
噗!
一口暗含着青黑之色的淤血,毫无征兆地从苏清玥淡色的唇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冰面上,迅速凝结成一朵妖异而凄艳的冰血之花。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总是清冷平静、如同映照着万古寒潭的眸子,此刻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无尽的痛楚、惊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超越了物理载体、升维为生命共感的灵魂链接,她清晰地“看”到了!
她看到那蜷缩在冰冷石壁阴影里、蜷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看到他因剧痛而剧烈抽搐、青筋暴跳的脖颈;看到他死死捂住小腹、指节惨白的双手;看到他布满冷汗、苍白如鬼、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侧脸;更感受到了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肆虐、来自魔藤的诅咒毒力,以及那冰冷绝望、如同沉入无尽深渊的濒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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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是林陌!
他怎么了?!那诅咒…是昨夜那株魔藤?!陈伯没有清除干净?!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苏清玥冰封的心湖底部轰然爆发!冰冷的愤怒、尖锐的担忧、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瞬间冲垮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清冷!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链接为何会突然清晰至此,也顾不上去压制体内翻腾的毒煞。几乎是本能地,她玉指如电般抬起!指尖一点精纯到极致的冰魄圣力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却蕴含着恐怖冻结之力的冰莲!莲瓣晶莹剔透,流转着玄奥的符文,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去!
冰莲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苏清玥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指尖凝聚的冰莲,光华流转,寒气四溢,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无法弹出。
她的目光穿透洞府的冰壁,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再次落在那蜷缩于山道阴影中的身影上。那身影如此脆弱,如此无助,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境中,她“看”到了他紧咬的牙关,看到了他深陷掌心、几乎刺破皮肉的指甲,更感受到了一股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如同野草般烧不尽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
那意志,混合着剧痛和绝望,却依旧死死地抓住一线生机,如同在无尽深渊中向上攀爬的囚徒!
这一瞬间的感知,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清玥沸腾的情绪骤然冷却。
她是谁?她是苏清玥!是玄天圣地的天骄,是身负冰魄圣体、更被毒厄诅咒纠缠的异数!她的师尊玉衡真人正虎视眈眈,欲将她炼化为万年玄冰魄的“薪柴”!圣地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若她贸然出手,以冰莲之力为林陌压制诅咒…那精纯独特的冰魄圣力波动,无异于在黑暗中点亮最耀眼的火炬!玉衡真人会立刻察觉!圣地高层会如何解读她与一个枯竹园凡骨废物的关系?那些本就视她为异端、觊觎她圣体本源的人,会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林陌的处境只会更糟!她自身的危机也将瞬间引爆!
更可怕的是…苏清玥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她凝视着指尖那枚小小的冰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冻结筑基修士的恐怖力量。以林陌此刻油尽灯枯、千疮百孔的身体状态…这枚凝聚了她急切之下、未曾精确控制力量的冰莲…会不会在压制诅咒的同时…直接将他的生机也彻底冻结?
她…能控制好吗?她敢赌吗?
冰封之下,熔岩奔涌。理智与冲动在苏清玥心中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惨烈的厮杀。清冷绝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波动——痛苦、挣扎、犹豫、不甘,还有一丝…深沉的无力。
最终,那根抬起的手指,带着指尖那枚光华流转、寒气逼人的冰莲,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收了回来。
冰莲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碎裂、消散,化作点点冰蓝色的光尘,融入洞府冰冷的空气中。
一滴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滑落,沿着光洁如玉的脸颊滚下,在下颌处凝结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叮”的一声,坠落在地面的冰血之花上,碎裂成更细小的冰晶。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更加庞大的冰魄圣力被她强行引动,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压向体内翻腾的毒煞和那朵妖异的青黑毒莲!同时,也彻底封闭了那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异常清晰的灵魂链接。
洞府内,冰蓝色的光芒大盛,寒气陡增,将一切翻涌的情绪、无声的泪水和那朵凄艳的冰血之花,都彻底冻结在万载玄冰的永恒死寂之中。
只有她紧握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双手,和微微起伏的、略显急促的胸口,泄露着冰封表象之下,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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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竹园深处,那口废弃的古井旁。
陈伯佝偻着身子,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井沿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浑浊的老眼半眯着,望着园中萧瑟的枯竹,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他手中那根焦黄的枯竹竿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竿头沾着几点新鲜的泥痕。
突然,他那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洞悉一切的精光。他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落在枯竹上,布满皱纹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嘲弄。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枯竹竿上那几点新泥,指腹感受着泥土的微凉与湿润。
“丹堂的戏…唱完了。” 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片沉寂的枯竹园听。“小泥鳅…翻了个身,溅起点水花…赵家那窝耗子,该急得跳脚了吧?”
他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着风从远处带来的、常人无法捕捉的细微声响——山道石壁方向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
“魔藤的根…果然没除干净…” 陈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漠然,“外力拔除,终是下乘。根死地活…这诅咒的根,扎在了那小子自己的‘地’里…是毒草,也是药引…是劫数,也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目光缓缓抬起,投向枯竹园上空那片永远笼罩着灰败死气的天空。
“火候…差不多了。” 他低声自语,枯竹竿在地上轻轻一磕。“该添把柴了…让这死水…动一动。”
他不再言语,重新阖上双眼,如同再次陷入了沉睡。枯竹园的风,依旧呜咽着吹过死寂的竹林,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古井幽暗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又很快被深沉的黑暗吞噬。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有那井口边青石上,几点新鲜的泥痕,无声地记录着昨夜与此刻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