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一种近乎托付身家性命的肃穆。轻轻吐出两个早已在唇齿间徘徊了千万次的字眼:“季兰。” 声音里自然而然地渗入了庄重的暖意,同时目光越过肩头,穿透书房虚掩的门,投向了静静候在暖阁中的那抹清丽白影。
暖阁那边,李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在研究那枚粗糙银戒上的每一个刻痕。听到名字被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过来,那双金色的眼眸隔着门缝,正好对上我的视线。烛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底,一瞬间漾起点点水光,仿佛融化了一池秋水,又像是星辰坠入了金色的湖泊,璀璨而动人。她大约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脸颊飞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带着那几根垂落在鬓边的银发丝都显得格外柔软。
我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到杨国忠身上,眼神坚定而诚恳:“季兰于我,生死相随,万金不易。” 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里,清晰无比。“然我二人皆是飘萍之身,无父无母无宗亲高堂可依。” 说到此处,我心头也泛起一丝微涩,“昔日乌程城外一场暖烛简礼,不过是天地为证的仓促之约,” 我顿了顿,让“仓促之约”四个字在空气中微微回荡,透出真切的遗憾,“于心有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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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我每一个字都刻意放缓,力求清晰地送入对方那被案牍和困顿堵塞的耳朵,同时,也敲在了暖阁里那个正屏息凝神竖着小耳朵倾听的人心上。我能想象李冶此刻攥着我之前衣袖的手指,一定悄然收紧了,她的心,怕是也提到了嗓子眼。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堂皇!” 我声调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季兰她,” 我再次停顿,这一次,我侧转身,目光完全投向暖阁门口。李冶果然正倚在门框边,仰着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望着我。眼眶微红,那抹红晕比晚霞更动人,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内侧,似乎想把那一丝哽咽、那一份巨大的感动与期待,都用力地、固执地抿回去。金眸里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迎视着我,仿佛在无声地确认——她就在这里,她一直都在,等着我的每一个字。
心脏像是被这眼神温柔地撞了一下。我深吸口气,面对着她,也对着整个长安城无形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宣告:“当得起一场天下皆知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一个一个,清晰地念出这些充满仪式感和郑重承诺的字眼,仿佛在用音符编织一个庄严的誓约,“诸礼不缺!一个都不能少!” 我的音量陡增,带着无与伦比的决心和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听见我与季兰结为夫妇的钟鼓礼乐!!”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烛火摇曳、压抑沉闷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回音嗡嗡地撞在书架的典籍和沉重的官印上,甚至震得桌角一叠摇摇欲坠的案卷轻轻滑落了最上面的一页。
暖阁那边,清晰可闻地传来一声小小的、没捂住的吸气声,充满了惊喜和悸动。
而书案后的景象更是出乎意料!杨国忠那双原本黯淡浑浊、被永无休止的新政撕扯得疲惫不堪、几乎只剩下灰烬的死鱼眼深处,仿佛真的被我投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炽炭!“哧啦——”一声,猛地跳跃起一点精光!
那光芒极其复杂!
首先是一种巨大茫然过后的释然——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意想不到的、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稻草?原来不是新麻烦,是办喜事?!
接着,是一种几乎被遗忘的、人性深处的暖意和慈祥悄然渗出——像是冻硬的土地裂开缝,露出底下一点温热的湿意?
更绝的,是其中混杂了难以抑制的、属于权相本能的兴奋!那种“有大事让我主持”、“有排场让我操办”、“又有机会展示我相国府威仪和我的掌控力了”的、属于顶级官僚的本能兴奋,瞬间压倒了疲惫!
他那只沾着墨污、指关节略有些粗大的食指,此刻不再是书写批复的沉重印章,而是仿佛被无形的鼓点敲醒。它猛地抬起,完全是无意识地,却又带着一股狠劲,“咚!”地一下重重叩击在桌案那坚硬的包边紫檀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