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亚茨驾驶着他的丰田卡罗拉,行驶在市郊的公路上。
车内的空气包含着塑料内饰在长年日晒后散发出的疲惫气息,以及冷却的咖啡渍的微弱酸味。
令人不快,却又自我掩盖了那不快的源头。
车载收音机播放着一首布鲁斯乐曲
——盲人威利·约翰逊(Blind Willie Johnson)的《夜黑地冷》(Dark Was the Night, Cold Was the Ground)。
划破了近一个世纪尘埃的滑棒吉他,如同一位年迈的先知在低声哭泣,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无垠的孤寂与悲怆。
扎亚茨的手指在方向盘的仿皮纹路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音乐太过沉重,像一块被雨淋湿的墓碑,与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拧动了调频旋钮。
刺啦的静电声如同一阵短暂的、由无数微小颗粒构成的风暴,席卷过几个充斥着布道与政治评论的频道。
终于,一段明快的、由合成器主导的旋律破空而出。
是首都城市(Capital Cities)的《安然无恙》(Safe and Sound)。
轻快的哨声和富有弹性的节奏,像一把由阳光编织成的刷子,将他心头积压的阴霾扫去了薄薄的一层。
一种没有来由的愉快感,正从他胸腔的某个角落悄然萌发。
是的,他暂时搁置了迈克尔·陈的邀请。
他需要仔细考虑,但“仔细考虑”本身就意味着终将有一个答案。
只要存在一个答案,一切就都好说。
他感觉自己颇像一个被困在漆黑无光的地窖里数年的人,突然从门缝里嗅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门外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另一个地狱,但他知道了门的存在。
至少不会比之前更糟。
复仇依然遥远,遥远到像一颗悬挂在宇宙另一端的、早已熄灭的恒星,缺乏抵达的可能性。
但他会做到的。
他告诉自己。
最不济,还可以接受伊米塔多公司的条件,成为英雄。
因此,他可以冷静地、奢侈地去思考“更好”的方案
——即使他暂时还想不到。
“可以思考”这个状态本身,就足以让他从一潭绝望的死水中挣脱出来。
他重新获得了解决难题的权力,而不只是一筹莫展地凝视着深渊。
卡罗拉正平稳地驶向一个三岔路口,准备汇入主干道。
就在此时,左侧的匝道上,一辆银灰色的本田雅阁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猛然切入。
它的引擎发出不符合其家用车定位的咆哮,车头如同一只饥饿的鳄鱼的吻部,强行挤占了扎亚茨前方的空间,迫使他必须在瞬间做出反应。
肾上腺素瞬间贯穿了他的脊髓。
他的右脚猛地从油门踏板上移开,死死地踩在了刹车上。
轮胎与粗糙的沥青路面发出凄厉的、仿佛要撕裂现实的摩擦声。
整个车身剧烈一震,伴随着安全带深深勒入他锁骨的钝痛,卡罗拉以一个微小的甩尾,堪堪在距离那辆雅阁保险杠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下。
“操你妈的!”
一句未经大脑过滤的、最原始的愤怒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辆雅阁。
它的刹车灯亮着,仿佛在进行一次无声的嘲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由惊吓和愤怒混合而成的悸动。
松开刹车,重新挂上D档,握紧方向盘,准备向右变道,绕开这个不守规矩的疯子。
然而,当他的车头刚刚探出半个身位时,变故再次发生。
他的右侧,几乎是凭空出现了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萨博班。
它以一种沉稳而精确的轨迹,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试图进入的车道上,构成一堵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墙壁。
紧接着,后视镜里,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萨博班无声抵近,完美地封死了他向后倒车的全部可能。
三辆车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陷阱,将他的丰田卡罗拉如同一只昆虫般钉在原地。
它们占据了半幅车道,迫使后方的车流开始缓慢地绕行,却又没有完全堵死交通,留有准确的余裕。
“下车。”
一个雄壮的男声传来,透过车窗玻璃,显得有些沉闷。
声音粗犷,充满了力量感,但奇异地,缺少一种真正沉稳的内核,像一块杂质未被剔除原铁。
扎亚茨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本田雅阁的驾驶座车门被推开,一名男子走了下来。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孔英俊硬朗,浓密而有分寸络腮胡为他增添了一种介于好莱坞硬汉与邻家大叔之间的复杂魅力。
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卡哈特夹克,内搭一件法兰绒格子衬衫,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天辛劳的货运工人。
端正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甚至透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和蔼与友善。
是的,非常友善。
小主,
如果不考虑他手中拿着的那件东西的话。
那是一把手枪。
一把黑克勒-科赫P7 M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