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灵位上,仿佛下一秒吴素就会掀开帘子走进来,笑着骂他又把军务带回府里。灵堂两侧跪着王府的亲眷与近侍,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哭得太大声 —— 他们都知道,徐骁心里的痛,比谁都深。有亲兵来报边境事务,话没说完,就见徐骁缓缓站起身,指了指灵堂外:“等几天,她走得不安稳,我没心思管别的。”
雪还在下,落在王府的飞檐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灵堂里的烛火摇曳,映着徐骁孤单的身影,也映着供桌上那碗渐渐凉透的粥 —— 就像那年吴素亲手给他盛的粥,暖过他的心,如今却只剩满室的寒凉。
灵堂西侧的角落,徐脂虎正扶着一根廊柱站着。往日里总爱穿一身娇艳红衣、笑起来眼尾带着几分慵懒的她,此刻裹在一身素白孝服里,连头上的玉簪都换成了素银的。她没像旁的女眷那样伏在地上哭,只是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颤动,手里攥着一方早已湿透的绢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偶尔有风吹过灵堂的帘子,带起一丝凉意,她便会下意识地往灵位方向挪半步,像是还想贴着母亲再听一句叮嘱。有侍女想递上暖炉,她却轻轻摇头,声音细得像要被风吹散:“娘以前总说,冬天多走走才不冷……” 话没说完,眼泪就砸在了孝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而在灵堂另一侧,徐渭熊正端坐在一张矮凳上,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女诫》,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书页上。徐渭熊知道虽然自己不是亲生女儿,但是徐骁及吴素待她与徐脂虎无异,把她当做亲闺女一样。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连孝带都系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偶尔转动的指尖,会泄露几分压抑的情绪 —— 那是她小时候被母亲教着写字时,养成的紧张时的小动作。
有亲眷忍不住低声啜泣,她会侧过头,用眼神轻轻安抚,自己却始终没掉一滴泪。直到徐骁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供桌旁的烛台,她才猛地站起身,快步上前扶住,动作快得有些慌乱。烛火重新燃起来的瞬间,她看着烛火映在灵位上的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却只是低声对徐骁说:“爹,小心些,娘看了会担心。”
最显眼的,是跪在灵前蒲团上年仅八岁的徐凤年。往日里总爱插科打诨、一身纨绔气的北凉世子,此刻褪去了所有的散漫。他穿着与徐骁同款的白孝衫,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红。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双手撑在蒲团上,指尖深深抠进垫布的缝隙里,指关节泛着青白色。灵堂里的烟气飘到他面前,他也不躲,任由烟雾模糊了视线。
有下人来劝他起身歇歇,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盯着灵位上 “吴素” 两个字,眼眶一点点泛红。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娘,以前都是你护着我,以后…… 我护着爹,护着姐姐,护着北凉。” 说完,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蒲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没再动一下,只是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像一尊倔强的石像,守在母亲的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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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灵堂外的回廊下,徐骁的六位义子并肩而立,一身素白孝衣将原本英武的身影衬得格外沉重。
陈芝豹背对着灵堂方向,双手负在身后,玄色的发带与孝衣的白形成刺眼对比。他素来冷硬的侧脸此刻绷得更紧,下颌线锋利如刀,只有偶尔颤动的眼睫泄露几分情绪。当年他父亲为救徐骁战死后,徐骁便与吴素将他接入王府,教他读书识字,更是促成‘枪王’王绣传授他武艺。如今灵堂内的哀乐传来,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梅子酒’的枪头,那是吴素在他第一次来王府时送给他的,就连义父徐骁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事,枪头上的纹路早已被战争抹掉 —— 他从不喜外露情绪,此刻却只能用这沉默的触碰,悼念那位待他如亲子的义母。
褚禄山比往日瘦了些,原本圆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双手紧紧攥着孝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出身卑微,是吴素见他可怜,劝徐骁收留了他,还时常叮嘱厨房给他做些爱吃的饭菜。此刻他望着灵堂内的烛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只是用袖子胡乱抹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 在众人面前素来大大咧咧的他,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念着 “王妃娘娘,您怎么就走了”。想起当年自己为义父挡下十一剑重伤后,义母更是罕见地流泪并责备徐骁。
又想到义母曾经评价自己是:“有才气,性子淳朴谨慎,懂得知恩图报”,认为他表面残暴谄媚的行为实则是为义父徐骁背负骂名。她看穿褚禄山“凶名”背后的赤诚,这种信任远超他人对褚禄山的误解。想起这些往事,褚禄山的眼泪无声的落下,看着灵堂内依旧跪着的徐凤年,褚禄山心中默默的起誓:“王妃,请您放心,从此义父和世子,我禄球儿保护,即便身死,也不会让义父和世子受到伤害……”
袁左宗依旧保持着军人的站姿,脊背挺得笔直,可那双常年透着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与西楚大战时,妃子坟战役,他率领的轻骑兵战至最后只剩下自己,最终重伤昏迷,是吴素派去的医官跟随陈芝豹前去日夜照料,才捡回一条命。此刻他望着灵堂内徐骁孤单的身影,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只是低声对身旁的人说:“好好守着,别让王妃娘娘走得不安稳。” 话落,他抬手抹了把脸,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眼眶依旧通红。
齐当国站在陈芝豹身侧,平日里总挂着笑意的脸上没了半分轻松,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为吴素诵经祈福。他曾因顽劣被徐骁责罚,是吴素偷偷塞给他糖糕,笑着劝他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此刻风卷起他孝衣的衣角,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灵堂的方向,眼底满是悲戚:“王妃娘娘一生向善,定能去往好地方。” 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叶熙真手里握着一支毛笔,笔尖悬在一张白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擅长文书,往日里总爱帮吴素整理王府的账目,吴素也常夸他 “心思细,是个可靠的孩子”。此刻纸上只落下了 “王妃” 两个字,墨迹却因他手的颤抖晕开了一片。他望着那两个字,眼泪滴在纸上,将墨迹晕得更开,嘴里喃喃道:“以后,再也没人催我整理账目了……”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瞬间被灵堂的哀乐淹没。
姚简站在最外侧,双手插在孝衣的口袋里,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曾因做错事想离开王府,是吴素拉住他,说 “王府永远是你的家”。此刻他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面的石子,石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灵堂的方向,眼底满是茫然与悲痛,像是还无法接受那个总对他温和笑着的义母,就这样离开了。
而离北凉王府数十里外的北凉军营处,北凉的军帐连绵数里,往日里营中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甲胄碰撞声,此刻尽数消散,只剩寒风卷着黄沙,在帐篷间呜咽穿行。三十万大军将士,此刻皆卸去了甲胄上的猩红披风,换上了素白的孝带,那孝带在灰褐色的军营里连成一片,像给这片常年弥漫着杀伐气的土地,铺上了一层薄霜。
主营帐外,几位跟随徐骁征战多年的老将,正垂手肃立。他们脸上没有了往日里议事时的激昂,眉头紧锁,眼神沉重地望着主营的方向。其中一位握着佩刀的老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的铜环在寂静中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又迅速被寒风吞没。“王妃待我等如亲眷,当年我负伤垂危,是王妃亲自调药……” 一位老将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哽咽,话没说完,便别过脸去,抬手抹了抹眼角 —— 在北凉军中,这些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却难掩悲痛。
再往军营深处走,普通士兵们或立或跪,整齐地排列在各自的营帐前。他们没有高声哭泣,只是低着头,手里握着兵器,沉默地朝着北凉王府的方向。有年轻的士兵,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喉咙 ——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靠着吴素设立的军属抚恤,才让家中老母妻儿得以安稳。寒风掀起他们衣襟上的孝带,却没有一个人动,仿佛要用这沉默的坚守,送这位待将士如子的北凉王妃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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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校场上,平日里用于操练的旗帜,此刻都降了半旗,素白的布条系在旗杆上,随风飘动。偶尔有战马嘶鸣,声音却低沉而哀伤,像是也感受到了这军营中的悲恸。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这片寂静的军营里,给三十万将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金色,也给这片曾被他们用热血守护的土地,添了几分沉重的肃穆 —— 他们知道,那位总在将士出征时送来御寒姜汤、在他们凯旋时亲自迎接的王妃,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当北凉王府的讣告贴出时,正值清晨市集最热闹的时辰。可当巡街的兵卒用沙哑的嗓音念完 “王妃吴素仙逝” 几个字后,整条街瞬间静了下来 —— 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没了,挑着菜筐的农户顿住了脚步,连街边嬉闹的孩童都被大人拉住,怯生生地望着兵卒手中的白幡。
最先有动作的是街角卖胡辣汤的张老汉。他颤巍巍地端起灶上的铜锅,将刚熬好的热汤尽数倒进泔水桶,又从里屋翻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蘸着水在店铺门板上写了 “休市三日,悼念王妃” 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当年俺娘重病,是王妃派来的医官救了命,这汤,俺咽不下。” 他对着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身后几个商贩见状,也纷纷收起了摊位,一时间,整条市集的门板上,都贴满了素白的纸条。
城墙上的公告栏前,围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有穿粗布短打的脚夫,攥着刚挣来的铜板,望着讣告上的字红了眼眶;有戴着帷帽的妇人,从袖中取出绢帕,一边擦泪一边低声念叨:“去年大旱,是王妃开仓放粮,俺们才熬过了难关……” 人群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让孙儿扶着她朝着王府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郑重:“王妃是活菩萨啊,怎么就走得这么早……”
到了傍晚,王府外的长街上,已经摆满了百姓自发带来的祭品。有农户送来的新鲜蔬菜,有绣娘连夜绣的素色荷包,还有孩童捧着的 handful 野菊花 —— 这些东西或许不值钱,却被整齐地摆放在街两侧,像一条长长的、肃穆的队列。没有人大声哭泣,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泣声,与风中飘动的白幡相和。有巡夜的兵卒想劝百姓早些回家,却被一位老者拉住:“俺们就在这儿守着,送王妃最后一程,让她知道,北凉百姓记着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