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魂牌位映灯黄 世子一诺担北凉

徐凤年的眼睛瞬间就酸了。他站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知道父亲打过很多仗,灭六国、抗北莽,也知道打仗会死人,可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将士埋骨沙场,更没想过,父亲会把他们的牌位藏在听潮亭下 —— 这北凉最安静的地方。

“过来。” 徐骁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香,从旁边的火折子上引燃。火苗跳动着,映在他的脸上,露出平日里少见的哀伤。

徐凤年慢慢走过去,看着父亲点香的手 —— 那是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粗大,还带着当年打仗留下的伤疤。点香时,他的手微微颤了颤,火苗晃了晃,差点烧到手指。

徐骁把香插进香炉里,后退一步,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三躬。他的腰弯得很低,棉袍的下摆垂到地上,跛腿站得很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徐凤年也赶紧跟着鞠了三躬,弯腰时,他瞥见最边上的一个牌位,上面刻着 “赵老三”,字体歪歪扭扭,像是刚学写字的人刻的,心里突然一揪 —— 这大概是父亲当年亲手刻的吧。

“这些,都是当年跟着我打天下战死的兄弟。” 徐骁直起身,声音依旧沙哑,目光扫过那些牌位,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当年灭六国,打北莽,每一场仗都死人。有的兄弟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着;有的死在归途上,没能再看一眼家里的妻儿。这些牌位,是我能一个个记住姓名的兄弟,亲手刻的,挪到这听潮亭下 —— 这里安静,没有战乱,适合他们歇着。而那些记不住姓名的兄弟,至今都不知道是否已经魂归故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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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站在一旁,听着父亲的话,眼眶慢慢红了。他伸手想去摸身边的一个牌位,指尖刚碰到木牌,就赶紧缩了回来 —— 那木牌冰凉,像死者的手,让他不敢亵渎。

“中间这个陈邛大哥,” 徐骁走到最中间的牌位前,手指轻轻拂过 “陈邛” 二字,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眼眶瞬间就红了,“当年锦辽大战,我被敌人的骑兵围困在城中,粮断了三天,箭也快用完了。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儿了,是陈邛大哥带着他全族的人来救我。”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了几分,像是在回忆当年的危急:“他骑着马冲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刀,喊着‘徐兄不能死,徐家军不能没有你’。他的族人跟在他身后,拿着锄头、镰刀,跟敌人的骑兵拼杀。最后,他为了能让我顺利逃走,替我挡了一箭,箭头穿了心口,然后率领族人厮守城门,分别之际还对着我说‘照顾好兄弟们’。他的族人,也没一个活着回来,全留在了那次战争里。”

徐凤年的喉咙发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想象出当年的场景 —— 漫天的箭雨,厮杀的喊声,陈邛带着族人冲过来,用命护住父亲。他看着陈邛的牌位,突然觉得那两个字沉甸甸的,压得他心里发疼。

“战争结束后,我派人去城中里找,翻遍了所有的尸体,都没找到陈邛大哥的尸首和族人的遗体。” 徐骁的声音更低了,手指依旧拂着牌位,“我以为他全族都没了,直到好几日过后,有人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一个小孩,抱着陈邛大哥的刀,不肯撒手。那孩子,就是——陈芝豹。”

“陈芝豹?” 徐凤年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 他是陈邛将军的儿子?”

徐骁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复杂:“是啊,就是芝豹。当年若不是陈邛大哥死了,这北凉王的位置,本该是他的。我把他带回来,收他为义子,教他兵法、练武艺,想替陈邛大哥照顾好他,可我知道,他心里的恨,从来没消过。”

徐凤年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陈芝豹平时的模样 —— 总是穿着白衣,表情冷漠,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点疏离。以前他以为是陈芝豹性子冷,现在才明白,那疏离里藏着的,是血海深仇。难怪陈芝豹总盯着北凉的兵权,难怪他对自己这个世子总带着点不服气,原来……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那既然如此,你就让陈芝豹接手北凉,不是更好吗?” 徐凤年缓过神,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他有能力,懂兵法,兄弟们也服他,而且…… 而且这本来就该是他的。”

“不行。” 徐骁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得不容反驳,“芝豹这孩子,心里有股劲,也有恨。他若接手北凉,定会因当年的京城白衣案,对离阳发难。”

徐凤年皱了皱眉:“京城白衣案?那不是……”

“那是离阳皇室的阴谋,可芝豹心里,已经将离阳王朝锁定,如果他接手……。” 徐骁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牌位上,“他若对离阳王朝发难,离阳定会派兵反击,届时那蠢蠢欲动的北莽也会趁机南下,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百姓要遭罪,我们北凉的三十万将士也要再流血 —— 我不能让兄弟们做无谓的牺牲,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徐凤年沉默了。他看着那些牌位,又看着父亲鬓角些许的白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不易。父亲不是不想放权,是不敢放;不是不信任陈芝豹,是怕他的恨,毁了整个北凉。这些年,父亲看似威严,实则背着千斤的担子,一边是兄弟的情义,一边是北凉的百姓,他夹在中间,从来都不容易。

“凤年,” 徐骁转过身,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手掌粗糙,却带着温暖的力量,“我让你接手北凉,不是逼你,是信你。你性子软,却重情义,不会让百姓受苦,也不会忘了这些兄弟。”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开了徐凤年心里的闸门。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此刻都涌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爹,我不是不想担,是怕…… 怕自己做不好。我从小就跟师父学读书,学下棋,没学过怎么带兵,怎么管北凉。万一我输了,丢了北凉,辜负了您,也辜负了这些叔叔伯伯……”

“谁一开始就会?” 徐骁笑了,伸手擦了擦徐凤年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小时候的他,“我当年也不想当这个北凉王,只想跟你娘守着一个小院,种点田。可兄弟们死了,我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上。你不用跟我一样,按你的法子来就好 —— 你可以用你的书生气,你的情义,守着北凉,守着这些兄弟。”

父子俩就这么站在牌位前,掏心掏肺地聊了起来。徐凤年说了自己的顾虑,说小时候看到父亲打仗回来身上带血,心里有多怕;徐骁说了自己的期望,说希望徐凤年能让北凉的百姓不再挨饿,不再受战乱之苦。他们聊到北凉的危机,北莽的虎视眈眈,离阳的牵制;也聊到家里的事,徐渭熊的严,姜泥的软。

小主,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父子俩的脸上,影子依偎在一起。外面的太阳慢慢西斜,通道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只有石壁上的油灯,依旧亮着,像无数双眼睛,静静看着这对父子。

聊到最后,徐凤年看着那些牌位,深吸了一口气。他挺直了腰,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犹豫,多了几分坚定。他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看着徐骁,语气郑重:“爹,我接。”

徐骁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那是徐凤年很少见的,带着欣慰和轻松的笑。

“但我不会走你的路。” 徐凤年继续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用刀枪守住了北凉,我想用我的方式 —— 我会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兵法,用情义待百姓,用真心待兄弟。我会守护北凉的梦想,不让它再受战乱之苦;也会保护好家人,不让他们再为我担心。我不会让这些叔叔伯伯的血白流,更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