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借寿灯

我们那地方,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多如牛毛,其中有一条,关乎生死,最是忌讳:

人死之后,停灵期间,灵堂里的长明灯,万万不能被猫狗牲畜碰翻,更不能……被陌生人借走。

那灯,据说是给亡魂照亮黄泉路的,灯在,路明;灯灭,或是离了本位,亡魂就可能迷途,甚至……被别的什么东西占了去,或是反过来,向活人“借”东西。

不是借钱财米粮,而是借更珍贵的——阳寿。

镇上的棺材铺老板孙老蔫,就遇上了这档子邪乎事。

孙老蔫干的是跟死人打交道的营生,胆子大,也不太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只觉得是糊弄人的把戏。

那年初冬,寒风刺骨。镇西头有个外乡来的老篾匠,孤苦伶仃,病死了。

他生前手艺好,为人也和善,镇上几个受过他恩惠的老人凑钱,请孙老蔫帮忙料理后事。

孙老蔫见是善举,也没多要钱,收拾出一口薄棺,在老篾匠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里设了灵堂。

按规矩,灵柩前点了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灯焰如豆,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这便是“长明灯”。

守灵那夜,风雪交加。

孙老蔫裹着破棉袄,靠在墙根打盹。

到了后半夜,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浑身裹着厚重黑氅、看不清面容的人,身材高大,带着一股子外面的寒气。

“店家,行个方便,”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

“风雪太大,迷了路,借个火,点个亮,寻个去处。”

孙老蔫心里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又是灵堂,借什么火?

但他看对方孤身一人,风雪凄迷,心一软,便侧身让他进来了。

那人进了灵堂,对中间的棺材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那盏长明灯。

他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拿起灯旁备用的、给灯添油用的那根细长灯捻儿,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了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盏小小的、样式古旧的白色灯笼。

那白灯笼亮起的光,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一种冷森森的、青幽幽的颜色,映得那人露在黑氅下的一小截下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多谢。”

那人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他提着那盏散发幽光的白灯笼,转身便融入了门外的风雪黑暗中,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孙老蔫嘟囔了一句“怪人”,也没多想,关上门,回去继续打盹。

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灵柩方向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像是叹息,又像是咳嗽的声音,他只当是风吹窗户纸,翻个身又睡了。

第二天,草草将老篾匠下葬,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自那晚之后,孙老蔫就觉得自己身上不得劲。

不是生病,就是总觉得累,浑身乏力,像是被抽走了筋骨。

以前能扛着棺材板走二里地不喘大气,现在多走几步就心慌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