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村

看清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烟华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立刻浮起温暖的同情。阿七紧握刀柄的手指也悄然松开,冷硬的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和善的弧度。唯有子虚,那双黑眸深处的冰层没有丝毫消融,反而更沉凝了几分。他静静伫立在车辕旁,风雪斗篷纹丝不动,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无声地扫过老妇人脚下的积雪——那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深浅似乎与她的身形有些微妙的差异。

`系统:基础生命体征扫描启动...目标体表温度异常波动,肌肉张力读数与视觉年龄不符,初步判断存在伪装可能`。

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朝着龙车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骨头不堪重负般的细微呻吟。她终于挪到近前,浑浊的眼睛费力地向上翻着,看向车上的三人,年迈沙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外……外乡人啊……这冰天雪地的……是……是旅者吗?” 她喘了口气,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天……天黑得早……镇上……旅馆都关门了……冻死个人哟……要……要不……来我这老婆子屋里……凑合一晚?”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栋同样低矮、但似乎比周围稍微齐整些的石屋。

阿七立刻回头看向子虚,眼神征询。子虚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被风雪淹没。阿七得到指令,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朴实和感激:“多谢老人家收留!这鬼天气,真是冻煞人了!那就叨扰您了!” 他跳下车辕,动作麻利地开始解灰影的挽具。

烟华早已按捺不住,轻盈地跳下车,小跑到老妇人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搀扶她,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好奇:“老奶奶,您慢点!您今年多大年纪啦?一个人住在这冰天雪地里,好辛苦呀!”

老妇人似乎被烟华的活泼和搀扶弄得有些无措,浑浊的眼睛闪了闪,任由烟华扶着她的胳膊,脚步似乎也快了一点点。“哦……小丫头……嘴真甜……” 她喘着气,“老婆子我……七十六啦……黄土埋到脖子喽……我那孙子……要是还活着……也该……该有你这么大喽……” 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暮年的悲凉。

阿七牵着灰影跟在一旁,看似随意地搭话:“老人家,这镇子看着不小,现在还有多少人住着啊?这冰天雪地的,日子不好过吧?”

老妇人闻言,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唉……造孽哟……年轻力壮的……谁肯留在这鬼地方等死啊……都……都跑啦……就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等死的老棺材瓤子喽……” 她枯槁的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周围的房屋,“满打满算……也就……五十来个吧……守着这破地方……熬日子呗……”

“五十来个?”烟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为什么当初会在这里建镇子呀?这里什么都没有呀!”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看向烟华,那眼神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这个啊……说来话可就长喽……风雪太大,冻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岔开了话题,用力紧了紧身上的毛毡,指着前方那栋石屋,“喏,那就是老婆子的窝棚……不嫌弃的话……进去……进去喝口热水……慢慢说……”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疲惫。

三人来到石屋前。烟华扶着老妇人推开那扇同样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霉味和微弱草药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子虚紧随其后,像一道沉默的阴影滑入屋内,目光第一时间扫过昏暗的室内——简陋的桌椅,一个熄灭的壁炉,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空间不大,一目了然。

阿七则留在外面。他将灰影拴在屋旁一个简易的、能稍微避风的木棚下。然后他利落地爬上龙车,点亮了挂在车尾的一盏防风马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温暖。接着,他打开车尾一个特制的箱子,里面是码放整齐、散发着谷物和肉干香味的压缩饲料块。他取出几块,走到灰影面前,伸手抚摸着羽龙覆盖着厚厚羽毛的脖颈。

“辛苦了,伙计。” 阿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少见的温和。灰影亲昵地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他,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低头大口啃食起来。阿七看着它吃了一会儿,确保无碍,才转身走向石屋,顺手关紧了车门,将呼啸的风雪彻底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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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烟华正扶着老妇人走向壁炉。老妇人哆哆嗦嗦地从旁边一个陶罐里抓出几块黑乎乎、形状不规则的炭块,又塞进一些干燥的苔藓和碎木屑。她颤巍巍地拿起一块燧石,敲击了好几下,才勉强溅出几点火星,引燃了苔藓。

火光起初微弱,摇曳不定,映照着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阴影在她深陷的眼窝和干瘪的嘴角跳动,显得有些诡异。但随着火苗渐渐舔舐上炭块,橘红色的光芒终于稳定地扩散开来,驱散了屋角的黑暗,也带来了一丝珍贵的暖意。壁炉里噼啪作响,屋里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似乎被这升腾的热力逼退了一些。

烟华搬了个粗糙的木墩子坐在壁炉边,搓着手,舒服地叹了口气。子虚则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站在离门不远的光影交界处,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只有壁炉跳跃的火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个正佝偻着腰,努力拨弄着火堆的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枯槁的手扶着膝盖,声音带着风烛残年的沙哑:“你们先坐坐,暖暖身子……我去后头拿几个杯子来……” 她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朝着石屋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挪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留下拐杖点在石板上空洞的“笃笃”声在寂静中回荡。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裹挟进一股寒气,阿七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反手关紧了门。他拍打着身上的雪沫,看到壁炉跳跃的温暖火光和坐在火边的烟华,以及倚在墙边阴影里的子虚,脸上露出一丝放松:“哎呀,火都点好了?动作挺快。那老人家呢?”

烟华坐在木墩上,抱着膝盖,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放松,她笑着回答:“老奶奶说去给我们拿杯子喝水呢!”

话音刚落,那“笃笃”的脚步声又从阴影里响起。老妇人重新出现在火光边缘,手中捧着四个边缘有些磕碰变形、表面氧化发暗的铝制杯子。她将杯子小心地放在壁炉旁一张粗糙的木桌上,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歉意:“老婆子这里……没啥好东西……就这几个破杯子……你们别嫌弃……” 她的声音卑微而恳切。

“怎么会嫌弃呢!”烟华连忙摇头,语气真诚,“出门在外,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老妇人似乎被安慰到了,浑浊的眼睛弯了弯。她慢吞吞地挪到壁炉旁,那里放着一个半满的木水桶。她吃力地蹲下身,用一个同样破旧的木勺,一下一下地舀起水,小心翼翼地倒进那四个铝杯里,直到每个杯子都装了七八分满。然后,她拿起一个铁钩,将壁炉上方悬挂的一个简易铁架放低,把四个杯子稳稳地放了上去。跳跃的火焰舔舐着杯底,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得……得等会儿……水烧开才成……”老妇人喘着气,扶着腰在烟华旁边的另一个木墩上坐下。她坐下后,目光便慈祥地落在烟华身上,仿佛看着自己的孙女。她伸出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握住了烟华放在膝上的手,缓慢地摩挲着。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老妇人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

“烟华,我叫烟华!” 少女清脆地回答。

“烟华……好名字啊……” 老妇人点点头,“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啦!”

“十七……花儿一样的年纪哟……” 老妇人感叹着,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似乎亮了一瞬,“许了人家没有呀?有没有相中的小伙子?” 她问得极其自然,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烟华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没、没有呢……”

老妇人握着烟华的手紧了紧,脸上慈祥的笑容更深了,她反复摩挲着少女光滑温热的手背和手腕,甚至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臂,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哎哟……瞧瞧这身子骨……真结实……摸着也暖和……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似的……好啊……真好……” 她的赞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贪婪的意味。

这时,铁架上的铝杯开始发出细密的“咕嘟”声,水汽蒸腾。老妇人松开烟华的手,拿起一个破旧的铁夹子,熟练地将四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夹下来,放到一个木托盘里。“好了好了……烫……先晾晾……等温了就能喝了……”

杯壁的热度很快传递出来,驱散着指尖的寒意。烟华早已渴了,感觉杯子没那么烫手了,便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杯,凑到嘴边就要喝。

就在她举杯的刹那——

`系统:能量感知启动,液体成分分析……检测到微量生物碱类化合物,分子式匹配:强效安眠剂(雪域苦艾提取物浓缩型)。警告:摄入将导致深度睡眠约6-8标准时。`

冰冷的意念流瞬间在子虚脑中响起。他眼神一凛,几乎在烟华嘴唇碰到杯沿的同时,左臂手肘看似随意地向后一顶,精准地撞在身旁阿七的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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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正也准备举杯,被这一撞,动作顿住,疑惑地侧头看向子虚。子虚没有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下头。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阿七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会意,但脸上表情不变,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杯子举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嗅闻热水的蒸汽。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水汽掩盖的、类似陈旧草药库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正是那雪域苦艾特有的、令人昏沉的味道!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才彻底明白子虚那警告的含义。

“怎么了?水还烫吗?快喝吧,凉了就没意思了……”老妇人关切的声音响起,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阿七和子虚手中的杯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祥的表情。

阿七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打哈哈道:“啊哈哈,是有点烫,我这人怕烫嘴,再晾晾,再晾晾……”他顺势将杯子又放回了托盘边缘,动作自然。

子虚也端起了自己那杯水。他黑色的眼眸低垂,凝视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

`系统:梦魇能量(暗红)微控启动,物质崩解指令(局部)……目标:苦艾提取物分子链……执行。` 一股极其微弱、肉眼完全不可见的暗红能量丝线般探入水中,如同无数纳米级的毁灭之蛇,精准地缠绕、撕裂、湮灭着那些致命的分子。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杯中的水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做完这一切,子虚面无表情地将杯子凑到唇边,仰头,喉结滚动,将整杯水一饮而尽。他放下空杯,动作流畅自然。

“哎,这就对了嘛!”老妇人见子虚喝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又看向阿七。

阿七心中叫苦不迭,子虚刚才那一眼分明在说:喝,我半夜去给你解毒。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点“终于凉了”的释然笑容,也端起杯子,学着子虚的样子,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热水下肚,他立刻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暖意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困倦感直冲脑门,强撑着赞了一句:“嗯……解渴!好喝!” 声音已经有点发飘了。

老妇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烟华和子虚的空杯:“没事没事,水还有,我再去给你们打……”她作势要起身。

“哈——欠……” 烟华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往下耷拉,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唔……好困啊……怎么突然这么困……”

老妇人立刻停下了动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被慈祥覆盖:“哎呀,赶了一天路,累坏了吧?正常正常……好好,老婆子带你们去房间歇着!” 她说着,重新拄起拐杖。

烟华困得迷迷糊糊,强撑着站起来,还下意识地去搀扶老妇人:“谢、谢谢奶奶……”

阿七也感到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保持清醒,和子虚一起跟在两人身后。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只有旁边的子虚能听见:“干……药劲上来了……我快撑不住了……”

子虚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睡。我守着。需要你时,自会弄醒你。” 他的脚步沉稳,眼神锐利如初,仿佛喝下的只是一杯白水。

老妇人领着他们,沿着一条狭窄陡峭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楼梯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二楼是一条同样狭窄昏暗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几幅模糊不清的宗教画。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大串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借着手中一盏小油灯微弱的光,摸索着打开了走廊里紧挨着的三扇房门。

“……就这三间……你们自己看着住吧……”老妇人喘着气,指了指敞开的房门,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简陋的床铺轮廓。“老婆子……得下去把炉子封了……免得夜里走了水……” 她说完,也不等回应,便拄着拐杖,慢慢地、一步一顿地转身,沿着那吱呀作响的楼梯,重新隐入了楼下那片温暖的、却暗藏杀机的昏黄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