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山

车轮碾过最后一块沾染着粘稠污迹的冻土,将那座被月光、粘液和扭曲祭坛勾勒出的噩梦小镇彻底甩在了身后。灰影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喷吐都带出大团凝结的白雾,覆盖着灰色羽毛的强健身躯上,几处被酸液腐蚀和撞击留下的焦黑痕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但它二足依旧沉稳有力,拉着沉重的骨木龙车,在阿七的驾驭下,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前方那片无边无际的、被永恒冰雪覆盖的白色荒原。

车厢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粘液酸腐混合的刺鼻气味。阿七靠在车尾跳板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被酸液灼伤的手臂和后背,火辣辣的刺痛不断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被墨绿色粘液糊满、还在散发着恶臭的衣裤,脸上写满了极度的厌恶和疲惫。他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皮质水囊,拔掉塞子,将里面冰冷的清水粗暴地浇在手臂的灼伤处。

“嘶——” 冰冷的刺激混合着伤口被冲刷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咬着牙,毫不停顿,用力搓洗着那些粘稠恶心的残留物。清水混合着绿色的污秽流下,在冰冷的车板上迅速冻结。

子虚盘膝坐在车厢中央,背脊挺直如松,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暗红血渍。他闭着双眼,右臂的幽蓝纹路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闷痛和灼烧感。强行催动双色融合又遭受能量反噬,他的身体内部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锥和烙铁同时折磨。左臂的暗红电路虽然不再沸腾,但皮肤下的纹路依旧滚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正调动着残余的梦境能量,艰难地梳理着体内紊乱的能量流,修复着受损的经络。`系统:内腑震荡损伤修复中...能量回路稳定性17%...精神力严重透支...建议深度休眠...` 冰冷的提示在他意识中回响,但他强行压制着那股灭顶的疲惫和晕眩。

烟华安静地躺在他旁边的厚厚兽皮上,依旧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她身上倒是干净,只有脸颊上残留着一点被那虫怪舔舐过的粘液痕迹,被阿七 用布巾仔细擦去了大半。她平稳的呼吸是这血腥车厢里唯一安宁的存在,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恐怖。一丝微弱却温暖的生命之火气息,如同冬夜里的烛光,无意识地从她体内逸散出来,让靠近她身边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车厢微微摇晃着,外面是灰影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嘎吱”声。阿七终于勉强清理掉了手臂上最恶心的粘液,虽然灼痛依旧,皮肤也红肿不堪,但至少不再散发恶臭。他疲惫地靠在车壁上,侧耳倾听着。

身后,那座吞噬了无数灵魂、将人类扭曲成怪物的地狱小镇,此刻已完全隐没在浓重的夜色和起伏的地势之后。预料中的追击咆哮和大地震动并未传来,只有风雪在旷野上永无止境的呜咽。

“它……没追出来?” 阿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和深深的疑惑。

子虚缓缓睁开眼,黑眸深处是强行压下的痛楚和冰冷的余悸。他微微侧头,能量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后延伸,扫描着那片被抛下的黑暗。

“有界限。”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内伤带来的气短,“力量……源于那祭坛……或……此地法则。” 他顿了顿,补充道,“暂时……安全。”

“暂时”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阿七心上。安全只是相对的,这片死寂的雪原本身,就是另一个巨大的、未知的坟场。

阿七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白雾。他抹了一把脸,甩掉冰碴,目光投向车窗外。视线所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纯白。月光清冷地洒落,给起伏的雪丘镀上一层惨淡的银边,更远处的黑暗里,隐约可见巍峨连绵的巨大阴影横亘在天际——那是雪之边境,真正的、吞噬一切的白色巨兽。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裸露的皮肤,发出尖利的呼啸。

“这鬼地方……” 阿七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小镇,还是在骂眼前这片绝地。他支撑着疲惫的身体,挪到车辕旁,从子虚之前放置的物资箱里翻找出那瓶标注着“熔炉”的橘红色药剂。拔掉塞子,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下小半瓶。

“呃啊!” 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随即猛烈地扩散至四肢百骸!仿佛吞下了一口燃烧的岩浆!剧烈的灼痛感让他瞬间弓起了腰,额头青筋暴跳,汗水混合着融化的雪水涔涔而下。但与之相对的,一股强大的、近乎狂暴的热力驱散了刺骨的严寒,甚至连手臂和后背伤口的灼痛都被这股更强烈的热浪暂时压制了下去!疲惫感被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亢奋。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药液,眼中重新燃起属于战士的、不屈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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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握紧缰绳,用力一抖:“灰影!走!”

羽龙发出一声嘶鸣作为回应,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重新燃起的斗志,四足发力,拉着沉重的车厢,在深厚的积雪中,朝着远方那如同太古巨兽般盘踞的、沉默的雪山,迈开了坚定而沉重的步伐。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很快又被呼啸的风雪轻柔地覆盖、抹平。

车厢内,子虚重新闭上了眼睛,全力对抗着体内的创伤和能量的枯竭。烟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外界无边的寒冷。阿七挺直了脊背,如同风雪中不倒的礁石,锐利的目光穿透飞舞的雪幕,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白色阴影。逃出了虫巢,却踏入了冰窟。前路,只有风雪,和那座传说中埋葬了无数冒险者的、沉默的雪山。

突然,一阵沉闷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雷鸣般的轰隆声,隐隐从雪山的方向传来,连带着脚下的冻土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雪水,从头顶浇灌而下,几乎要将阿七的脊梁压弯。灰影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轰鸣,车厢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后是刚刚逃离的噩梦小镇,前方是吞噬一切的沉默雪山。而怀中,烟华依旧沉睡,眉头微蹙,仿佛被梦魇纠缠;身旁,子虚盘膝闭目,脸色惨白如雪,气息微弱而紊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闷痛,显然在强行压制着严重的伤势和内耗。整个车厢的重量,此刻都沉沉地压在了阿七一个人的肩上。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而连绵的震动声,由远及近,从雪山的方向隐隐传来!不是怪物的咆哮,也不是自然的雪崩,更像是……无数沉重的蹄足踏过冻土!沉闷、密集、带着一种整齐划一的压迫感!脚下的冻土都在微微震颤!

阿七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勒紧缰绳,灰影发出一声警惕的低鸣,停下脚步。阿七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风雪弥漫的白色荒原尽头!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翻腾的烟尘长龙,正如同失控的沙暴般,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席卷而来!烟尘之下,隐约可见密密麻麻高速移动的黑点!速度极快!

“该死!” 阿七低声咒骂,一只手已经本能地按在了腰间长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迅速将烟华小心地放在子虚旁边的兽皮上,自己则挺直脊背,横跨一步挡在车尾跳板前,如同护崽的孤狼。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心中只剩下一个渺茫的祈求:来者……最好是能交流的!

烟尘越来越近,蹄声如雷!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阿七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终于,在距离龙车仅仅五米的地方,那支庞大的队伍骤然勒停!如同奔腾的洪流瞬间凝固!雪沫和尘土被激荡得漫天飞扬。

阿七瞳孔微缩,快速扫过——人数足有三十余骑!清一色骑着强壮迅捷的黑色骑兽(覆盖鳞甲),骑手们个个身披宽大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长袍,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们沉默如铁,散发着一种冰冷、肃杀、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武器各异,长刀、短斧、链枷……但无一例外,都泛着哑光的黑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其中一人背后更是背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箱体上插着十几把造型各异、同样漆黑的短剑,如同一个移动的武器架。

这阵势,绝非善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为首的一骑动了。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袍人轻盈地翻身下兽,动作流畅而无声。她(从身形判断)径直走到灰影前方,然后足尖在冻土上一点,一个利落的小跳,稳稳地落在了灰影宽阔的背脊上,居高临下地面对着挡在车尾的阿七。

她抬手,缓缓拉下了遮住面容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年轻却异常冷峻的女性脸庞。肤色是长期暴露在风霜下的健康小麦色,五官线条清晰而锐利,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冻结的湖泊,深邃、冰冷,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斜背着的武器——一柄长度惊人、通体漆黑、造型狰狞的巨大镰刀!弯曲的刃口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感谢你的配合,愿意停下车来。” 她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阿七紧握刀柄的手,没有一丝波澜,“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右皇。我们是‘死亡的使者’。”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在我们的信条里,死亡是这世间唯一绝对的公平。因此,那些妄图逃避死亡、追求不死不灭的亵渎者……是绝对不被允许存在的污秽。”

她的目光越过阿七的肩膀,扫了一眼车厢内昏迷的两人,又落回阿七脸上,带着审视:“我们的人观察到,你们闯入了那个被诅咒的‘融合之地’,并且……活着出来了。” 她的声音微微加重,“根据我们的经验,任何从那里出来的人或物,都有可能携带着……‘不该存在的东西’。污染,或者更糟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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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皇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将阿七刺穿:“所以,非常抱歉。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全,也为了你们自身不被污染侵蚀……请让我们检查一下你们的车辆和人员。”

阿七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但对方清晰的逻辑和并非一上来就动手的态度,让他心中的巨石稍稍挪开了一点。他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之前那老怪物透露的“教会实验场”信息,一个尘封的、带着禁忌色彩的名字跳了出来。

“死亡的使者?” 阿七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难以置信的沙哑,“边境传说的‘死者’反动组织?被教会通缉追杀的那群疯子?” 他紧盯着右皇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右皇闻言,脸上那层冰冷的严肃似乎松动了一丝,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她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反动组织’?‘疯子’?呵……那不过是教会为了掩盖其肮脏实验、维持其虚伪统治而散播的污名。”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厌恶,“教会高层那些披着人皮的蛆虫,他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摆脱死亡!为此,他们不惜用活人进行最亵渎的实验,制造出那些扭曲的、不死不活的怪物!就像你们刚刚逃离的那个地方!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阻止他们,净化这些亵渎生命的造物!让死亡的公平,重新降临!”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阿七紧握刀柄的手上,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一点,我同样不希望在这里与你们开战。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尤其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车厢内昏迷的两人,意有所指,“……你们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所以,请松开你的刀。这只是必要的检查。”

阿七盯着右皇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眸,里面没有虚伪的狡诈,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定和坦荡。他紧绷的肩背肌肉缓缓松弛下来,那只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垂落在身侧。他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挤出一个疲惫却带着释然的苦笑:“……明白了。”

看到阿七放下戒备,右皇微微颔首,对着身后肃立的黑袍队伍简洁下令:“检查。”

命令落下,如同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三十余名黑袍骑士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下兽,沉默而高效地散开,瞬间将骨木龙车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开始对车辆外部进行细致的检查,手指拂过粗糙的木料和兽骨,幽深的目光扫过每一道缝隙,甚至有人俯身检查车轮和滑板底部。那种专业和冷酷,让阿七暗自心惊。

右皇则亲自踏上车尾跳板,步入了车厢。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靠墙闭目的子虚身上,那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未干的血迹让她眉头微蹙。随即,她的视线又转向安静躺在兽皮上的烟华,少女沉睡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

“这两位?” 右皇的声音在相对封闭的车厢内响起,带着询问。

“都是我的同伴。” 阿七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女孩是被下了强效安眠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另一个……” 他看了一眼子虚,眼神复杂,“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消耗太大,加上受了点内伤,需要静养恢复。”

右皇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两步,伸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分别探向子虚和烟华的鼻端。她仔细感受了片刻,确认两人的呼吸虽然微弱(子虚)或平稳(烟华),但确实都只是处于深度睡眠状态,并无其他异常气息或污染迹象。她收回手,紧绷的神色似乎又缓和了一分。

接着,她做了一个让阿七有些意外的举动。她将手伸进自己黑袍内侧的口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扁平金属盒,随手抛给了阿七。

“拿着。” 右皇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务实感,“消炎生肌的药膏,对腐蚀性粘液灼伤和普通外伤效果不错。直接抹在伤口上就行。”

阿七一愣,下意识地接住那冰冷的金属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和后背被酸液腐蚀得红肿灼痛的伤口,又看了看手中这意外得来的药物,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地拧开盒盖,一股清凉苦涩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他用手指挖出一些墨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臂最严重的灼伤处。一股清凉感瞬间压下了火辣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多谢。” 阿七低声说道,这声感谢倒是发自内心。

此时,更多负责检查货物的黑袍人开始陆续登上车厢。他们动作麻利而无声,将车上固定的箱子逐一小心地卸下,搬到车外的雪地上。箱盖被一一打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阿七看到,这些人检查得极其仔细,不仅看物品本身,还会用一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小型仪器在物品表面扫过,似乎在探测什么能量残留或污染信号。从浓缩能量棒到“熔炉”药剂,从“岩爪”冰镐到“净雪”滤水器……无一遗漏。

小主,

右皇没有参与具体的检查,她就在车厢内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阿七上药,仿佛外面忙碌的一切与她无关。直到阿七处理完手臂上最严重的伤口,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在检查物品的轻微响动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