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右皇的目光带着探究,“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边境之地?目的地又是哪里?这片死亡绝地,可不是寻常旅者该来的地方。”
阿七将药膏盒盖好,小心地收进怀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巍峨的、沉默的白色阴影:“我们要去雪山。” 他顿了顿,决定透露部分信息,“去找一样东西。据他所说……” 他指了指闭目调息的子虚,“……那是他徒弟的物品。很重要,似乎就在雪山深处。”
“雪山?” 右皇的眉头瞬间锁紧,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你们要去雪山?就为了……找一件东西?” 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切的忧虑。
她站起身,走到车尾,目光穿透风雪,望向那片仿佛连接着天际的、令人窒息的纯白巨影。沉默了几秒,她才缓缓转回身,看向阿七,声音低沉而严肃:
“听着,陌生人。死亡是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的目的高尚与否,就对你网开一面。” 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烟华和闭目的子虚,最后落在阿七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警告,“那片雪山,是连死亡本身都为之冻结的坟墓。你们现在的状态,贸然闯入,无异于自杀。”
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如果你们执意要去……在踏入那片白色地狱之前,最好先来我们的临时据点休整准备。至少,补充必要的抗寒物资,了解一些……关于雪山的‘常识’。否则,你们连山脚都走不到,就会变成两具……不,三具冰冷的墓碑。”
检查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黑袍人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他们用那些闪烁着幽微光芒的仪器仔细扫描每一件物品,甚至包括那些被阿七涂了药膏、散发着苦涩清香的压缩饲料块。车厢内的箱子被逐一搬出,在雪地上打开、检查,再被小心地、按照原样放回原位,重新用特制的绳索和挂钩固定好。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感。
当最后一口装着备用武器的箱子被稳稳放回车厢角落的卡槽,“咔哒”一声扣紧时,整个检查流程终于结束。一个负责汇总的黑袍人走到车尾,对着车厢内端坐的右皇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右皇大人,检查完毕。未检测到异常污染能量残留或生命寄生痕迹。所有物品均符合申报用途。”
右皇一直平静地看着阿七处理伤口,此刻才缓缓站起身。她走到车尾,目光再次扫过这辆结构粗犷、却异常坚固实用的骨木龙车,尤其是在车辕与车厢连接处那些巧妙利用巨兽骨骼和韧性木材的榫卯结构上停留了片刻。冰冷的琥珀色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是炽热。
“你这车……” 右皇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带着一种近乎赞叹的意味,手指轻轻拂过旁边一根支撑车顶的、打磨光滑的黑色兽骨,“……真是好东西。用料扎实,结构精巧,关键部位还掺了黑铁木和地龙筋吧?在这种鬼地方跑,简直就是移动的堡垒。”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车辕前方灰影那覆盖着厚厚羽毛、雄壮有力的背脊,眼中那份欣赏几乎变成了赤裸裸的渴望,“我都想直接把它‘征用’了。”
阿七刚把药膏盒小心收好,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女人……还真是直白得让人措手不及。
没等阿七想好怎么回应,右皇的目光已经灼灼地投向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孩子气般的期待(与她之前冷峻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喂,商量个事?让我试试?” 她指了指车辕的位置,“就开一段,到据点门口!我保证,绝对比你自己赶得又快又稳!”
看着这位刚刚还散发着生人勿近、死亡气息的“右皇大人”,此刻眼中闪烁着一种纯粹到近乎天真的、对“好车”的渴望,阿七一时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行。” 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也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放松。至少,对方没有强抢的意思。
“好!” 右皇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与她身份极不相符的笑容,仿佛冰雪初融。她甚至兴奋地原地轻轻跳跃了一下,厚重的黑袍下摆都随之扬起。
下一秒,她收敛笑容,重新恢复了几分首领的威严,对着车外肃立的黑袍队伍,声音清越地穿透风雪:“小的们!东西干净!打道回府——!”
“是!” 三十余个低沉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回应,如同闷雷滚过雪原。
命令下达,黑袍骑士们没有丝毫拖沓,动作迅捷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黑色鳞甲骑兽。他们自觉地分成两队,如同展开的黑色羽翼,一左一右护卫在龙车两侧,形成一个严整的楔形护卫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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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右皇本人,则如同矫健的雌豹,一个轻巧的翻身便跃下了车厢,几步就来到了灰影的头侧。她没有立刻爬上驾驭位,而是先伸出手,试探性地、带着一丝尊重地轻轻抚摸着灰影覆盖着厚厚羽毛的脖颈。灰影似乎有些意外,琥珀色的竖瞳瞥了这个陌生的女人一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但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好伙计,别紧张。” 右皇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她这才抓住车辕旁的扶手,足尖在冻土上一点,身体轻盈地跃起,稳稳地落在了车辕正中央的驾驭位上。她调整了一下站姿,双腿微微分开,重心下沉,稳稳地钉在有些颠簸的车辕上。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根连接着灰影项圈的、冰冷的合金缰绳。
“驾!” 右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指令感和难以言喻的自信。
灰影似乎感受到了新驾驭者传递来的、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的意志。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强有力的后肢猛地蹬地!
轰!
沉重的骨木龙车在灰影的巨力牵引下,骤然启动!速度比之前阿七驾驭时快了近一倍!巨大的惯性让车厢猛地一晃!阿七猝不及防,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旁边的货架才稳住身形。而站在车辕上的右皇,身体却只是随着车辆的启动微微后仰,随即如同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只有黑色的长袍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好!好龙!好车!” 右皇畅快的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她显然是个极其出色的驾驭者,对缰绳的操控精妙入微。灰影在她的指挥下,不再只是埋头猛冲,而是根据路况,时而加速冲刺,时而灵活地绕过雪丘和冰裂隙,庞大的车身在她的驾驭下,竟展现出一种与体型不符的、近乎流畅的灵动感!车轮碾过积雪和冻土,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嘎吱”声,速度惊人!
阿七扶着货架,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雪景,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疾驰速度,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惊叹于右皇高超的驾驭技术,另一方面又有点心疼灰影被这样“压榨”。他看向车外,三十余名黑袍骑士驾驭着他们的黑色骑兽,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紧护卫在龙车两侧。他们的骑术同样精湛,黑色的披风在高速奔驰中拉成一条条直线,与洁白的雪原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整支队伍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撕裂风雪,朝着未知的据点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子虚依旧闭目调息,对车外的疾驰和喧嚣恍若未闻,只有紧蹙的眉头,烟华在颠簸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蜷缩得更紧。阿七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车头那个迎着风雪、驾驭巨兽的黑色身影上。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此刻,他们暂时摆脱了孤军奋战的绝境,正被一股强大而奇特的力量裹挟着,冲向一个未知的、但或许能带来一线喘息和准备的——据点。
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灰影粗重的喘息,风雪拍打车厢的呜咽,还有车外黑色骑兽沉闷的蹄声……构成了这趟疾驰旅程的背景音。车厢内,颠簸却意外地平稳,右皇高超的驾驭技巧让这庞然大物在雪原上跑出了近乎流畅的速度感。
右皇稳稳站在车辕上,双手握着缰绳,黑色的长袍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向后猎猎翻飞。她似乎很享受这种驾驭的快感,琥珀色的眼眸紧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白色地平线。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飘忽:
“喂!光顾着赶路和看车了,都忘了问!” 她微微侧过脸,线条锐利的侧脸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你和车厢里那两位,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喂’来‘喂’去吧?”
阿七(柒华)靠在车尾的货架旁,目光落在子虚苍白的脸上,闻言微微一怔。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攒开口的勇气,声音低沉地穿透风噪:“我叫……柒华。”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柒”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那个红头发的丫头,叫烟华,是我……的妹妹。”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了,“至于他……我们都叫他子虚。”
“妹妹?” 右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措辞,驾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柒华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悠远,仿佛穿透了车厢的木板,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真名,也没有提起过我的过去……这一切,都是为了赎罪。” 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刨出来。
右皇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驾驭着灰影绕过一道冰裂隙,车身微微一晃。
柒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能冻结他胸腔里翻涌的苦涩:“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庄。平静的日子,直到教会的人……像秃鹫一样降临。” 他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声称村里藏有待解锁的‘能力者’,挨家挨户地搜查……然后,他们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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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的能力……很弱,不值一提。但在他们眼里,有,总比没有好。他们强行带走了我,像拖走一件货物。”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那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他们……用一种可怕的手段,抹去了村民们关于我的所有记忆。然后,是对我……整整十天的‘洗礼’。”
“洗礼?” 右皇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
“洗脑。” 柒华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毒液,“用痛苦,用药物,用谎言……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我的脑子。关于家的记忆,关于亲人的情感……被搅得粉碎,被覆盖上他们对神的狂热和忠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恶,“等我‘醒’来,我已经成了教会的一条狗,一条只知道执行命令、满手血腥的狗!我甚至……爬到了‘第七祭祀’的位置。”
车厢内陷入死寂,只有外面的风雪声和蹄声。柒华的声音变得沙哑而痛苦:“直到……直到他们需要新的‘材料’来完成某个邪恶的仪式,人手不足,派我……回我的村庄去‘征召’。” 他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我回去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看着那些……本该是我亲人、邻居的面孔,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只有对‘祭祀大人’的敬畏和恐惧……我甚至帮他们,亲手……抓走了不少人!老人,壮年……他们被塞进教会的囚车,像牲口一样被拉走……整个村子,最后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老弱病残……”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场景:“就在那时……子虚出现了。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把我……把那群教会的走狗,击溃!我被打倒在地,重伤濒死……就在意识模糊的那一刻,那些被强行抹去、被扭曲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教会筑起的高墙!我的名字……柒华!我的家!我干过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全都回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般的嘶哑:“恶心!无穷无尽的恶心!像无数蛆虫在啃噬我的内脏!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所以……我活了下来。不是为了苟且,而是为了赎罪。” 柒华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保护烟华,帮助子虚完成他的目标……用这条捡回来的、沾满污秽的命,去做一些……或许能稍微减轻这份罪孽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
风声呼啸,车厢内只剩下柒华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站在车辕上的右皇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希望……你能成功。”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廉价的安慰,也没有虚伪的鼓励,更像是一种对沉重命运的承认。
柒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感觉身心俱疲,却又奇异地轻松了一丝。他看向右皇那在风雪中挺直的背影,反问道:“你呢?” 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同病相怜的意味,“‘死亡的使者’……又是如何诞生的?”
右皇沉默了片刻。灰影在她的驾驭下,速度似乎稍稍放缓了一些。
“你们逃出来的那个‘村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追忆,“曾经……并不是那样的地狱。那也曾是我的家。”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刻骨的寒意,“直到……一个被称为‘第三信徒’的家伙,带着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魔降临。”
“第三信徒?!” 柒华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厌恶和仇恨!这个名字,在教会内部代表着冷酷、高效和绝对的残忍,是教会执行最肮脏任务的核心高层之一!他曾是第七祭司,深知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哦?看来你也认识那条毒蛇。” 右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讥诮,似乎对柒华的反应并不意外,“那天,我和一群村里的猎手外出,去远处的冰谷猎捕雪兽,为过冬储备食物。等我们带着猎物回来……”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冰面下的裂痕,“……看到的,只有燃烧的废墟,凝固的鲜血,和……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绝望。”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柒华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
“只有极少数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在村里,或者像老鼠一样藏在最深的、最肮脏的地窖缝隙里,才侥幸活了下来。” 右皇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钢铁,“其他人……都变成了你看到的那种东西。扭曲,痛苦,不再是人,也不再是纯粹的怪物。它们……在那种状态下,还在被强迫进行着更恶心的事情……‘分裂’,‘繁殖’……制造出更多同样的悲剧!它们……杀不死!或者说,常规的‘杀死’,对它们而言只是让它们陷入更深的痛苦轮回!它们被困在那具扭曲的躯壳里,承受着永恒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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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皇猛地一抖缰绳,灰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速度再次提升,仿佛要甩掉那令人作呕的回忆:“我们这些幸存者……看着曾经的亲人、朋友变成那样……看着它们在痛苦中挣扎、分裂……我们意识到,唯有彻底的‘死亡’,才是对它们最大的仁慈!才是唯一的……解脱!”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冷酷,“于是,‘死亡的使者’诞生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送它们彻底安息,终结那份不该存在的痛苦。”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森寒,如同极地吹来的万年寒风:“后来,一些和我们有着类似遭遇的人……找到了我们。他们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共同的仇恨。现在……” 右皇缓缓转过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燃烧着比风雪更冰冷的火焰,直刺向柒华,“我的目的,早已不只是让村民们解脱。我要找到那个‘第三信徒’,亲手……把他送进他一手制造的、永恒的死亡深渊!让他也尝尝,被彻底‘净化’的滋味!”
风雪呼啸,龙车疾驰。车辕上的女子,如同复仇女神,她的誓言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与这冰封的荒原融为一体。车厢内,柒华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翻涌着同源的仇恨与决绝。前路茫茫,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和一条通往复仇与救赎的、布满荆棘的血色之路。
风雪被龙车疾驰的速度甩在身后,右皇驾驭下的灰影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撕裂着苍茫的雪原。车厢内,柒华(阿七)低沉的自白与右皇冰冷刻骨的誓言交织,仿佛为这趟亡命之旅注入了沉重的锚点。时间在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和风雪的呜咽中悄然流逝,距离似乎被疾驰的速度压缩。